南邑王妃从军记(240)
云月很快睡沉了,周旷珩却还不肯放松环着她的手。他知道,她喝了酒有一段时间半梦半醒着,醒来时什么都记不住。不过没关系,他只要确定她还是爱着他就行了。出门这么久,这次她该回家了。
没有她在,他怕皇宫,怕皇权,怕金鳞殿。有了她,他便能对抗天下所有的黑与白,所有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早上云月醒得很晚,起得更晚。走出房间却见到了她觉得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坐在厅里上首,案上摆着一本书,听到她出来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看得云月心口一悸,差一点跌坐在地。
“过来吃早饭。”周旷珩说。
“陛下,来寒舍所为何……”
“你昨晚答应同朕回京了。”
“末将不记得……”
“他们可以证明。”周旷珩偏头。
云月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小鸪和郑雪城,两人瞪大了眼,不约而同地拼命点头。
“下午出发,收拾东西。”周旷珩下令。
小鸪蹭一下窜进屋,开始忙起来,郑雪城紧随其后。
云月还没反应过来,周旷珩又叫她吃饭。她言听计从,坐下了,吃饭时也呆愣着。
小鸪与郑雪城欢快地收拾行李,她和周旷珩坐在厅里相对无言。小鸪多次来询问这个要不要带,那个要不要带,问到一个桐木盒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刹那间,屋里其他三人都静止了,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云月若无其事转头对上首的周旷珩说:“过两日再走,我要好好道别。”
闻言厅里的气氛瞬间松了下来。
周旷珩不太愿意,但不敢不答应,实际上他此时欣喜若狂。
他说:“好。”
云月不让任何人跟来。她沿着示黎镇逡巡了两圈半,先去找了梁旭空。梁旭空把她赶出来,让她赶紧走,他说他忙着呢。
她去找骠骑军的兄弟,到了才想起来军里放假了,他们都回家与亲人分享胜利的喜悦了,几个在值的小兵都喜气洋洋的,她拍拍他们的肩头,语无伦次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她去找韩方。韩方拉着她喝酒,她不喝,看他喝。韩方先问:“你是来道别的吧?”
云月这才说了:“战事已歇,我该回家了。”
“云家,还是你亡夫的家?”韩方问。
云月此时终于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哭了。
“三年来,他一直在等我,你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我还是怕,但是我愿意一试。”云月笑中带泪说,“这三年,我没有一日不想他。昨日,想到没有战事了,我差点又不知道怎么活了……昨晚见到他,我还以为是梦。”
“从前我怕我们的爱会变,现在我想通了,我什么也不怕了,无论他会不会变,我要同他一起面对。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没有他的日子,太苦了。”云月说,韩方的笑却越来越僵硬。
听她说了这些,韩方笑容未改,只是笑得很苍白。
临走时,云月问他:“你可愿调回京中?”
“怎么?你那亡夫还有这本事?”韩方调笑道。
“不过他也看人的。我跟他说说,你至少可在京中供武职。”云月很诚恳道,“毕竟,你父母双亲都在京城。”
“让我想想吧。”韩方问,“回京后,你的武职还在吗?”
“不知道。”云月苦笑,“得看他给不给。”
“他哪来的权力干涉你?”韩方皱眉。
“他有。”云月笑道,“不过不怪他,是我还没想明白,我若不愿,他绝不会逼我。”
云月走了,韩方说:“要回京,靠我自己的本事也够了。”
回到小院里,夕阳只剩了半个头。
他就站在院里,在那棵槐树下,她有空便坐着思念他的地方。
金黄色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他的眉眼依旧,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云月想,余生无事,不如就与他耗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迢迢突然觉得可以结局了怎么办……
☆、归去来二
晚上,云月准备做饭,京城里来的将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围着灶台又是烧火又是打水。云月黑沉着脸做了十来个人的饭菜,还不够这七八个人吃。
饭后,倒个茶的功夫,一窝子土匪般的将军眨眼又不见了,郑雪城那厮顺便带走了小鸪。厅里只剩她和皇帝陛下两人,正相对无言之际,上了个茅厕被落下的相丞相从后门钻进来,看情形傻眼了。
“我记得我还有件急事……”相非飞速往门口挪去。
“烦请左相大人将这些杯盘收拾了再走。”云月冷冷叫住他。
相非转头,就见皇帝陛下瞟了他一眼,又瞟了厅里的一片狼藉。他狗腿地应一声“诶,好的,今日给云将军添麻烦了,应该的,应该的……”
相非收了杯盘,刚要走,云月从厨房门口飘过,随口说了一句:“烦请左相大人把碗洗了。”
相非凝滞片刻,扯出笑:“诶,好的,应该的,应该的。”
从小养尊处优,家里养着十几个小妾,相非哪里做过这些事情,硬是洗了半个时辰才将厨房收拾好。他摆好抹布,竖着耳朵听了良久,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轻手轻脚往门边挪去。
一只脚刚踏出厨房的门,厅里又传来云月的声音:“烦请左相大人烧一锅洗澡水。”
相非站直了,咬着牙道:“好的,应该的。”
烧完了水,他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方坐到檐下休息片刻,皇帝陛下悄无声息走到了他的背后。
“愣着做什么?”
他转回身刚想诉苦,不料……
“还不消失。”
相非心里咆哮着“没天理啦!黑心夫妇奴役家臣啦!”嘴上却说:“是,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一边眯着笑,恭敬退下了。
“皇上,洗澡水备好了。”说。
周旷珩转头看向她,云月埋着头,站在浴间门口。
“你先洗。”他说。
云月站了会儿,抬头见他已经转回了头,咬咬唇真的先去洗了。
洗完澡出来,周旷珩还坐在厅里。土屋简陋,他穿着一身锦绣华服,有些格格不入。
“陛下,镇上有家客栈还不错,不如……”她话没说完,周旷珩转过头看着她,神情有怨有怒。她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沉默片刻。
“末将去给陛下打洗澡水。”云月说着要往外走。
“站住。”周旷珩叫住她,站起身,“朕自己来。”
云月埋着头,没再动。
周旷珩洗完澡出来,厅里不见云月,心头闪过慌乱,走到屋外,见她正在躺椅里看星星。
北方的秋日很凉,云月身上盖了薄毯,晴空万里,星子散在天空,在一方拉出一条银河带,绚烂而沉寂。
周旷珩走到她身边,她便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离他有些远。
他看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
“漂亮吗?”他问。
云月疑惑。
“星星。”
“嗯。”
“想要吗?”
云月终于抬头看着他。
他皱着眉,眼里映着星空,很亮。
“三年,朕做到了。”他突然没头没尾说。
云月不明白。他朝她走近一步,淡淡解释道:“他们逼朕选妃,逼一次朕遣散一批宫女。后来知道内情的如云家上下,还有薛尚明,甚至带头逼婚。到如今,宫中早已没了宫女,而这盛世亦更加繁华。现在,只要朕娶一个女人,他们便感恩戴德。他们以为朕喜欢男人,他们不知道,朕是只想要你。”
云月的呼吸乱了,眼眶浮出些亮色。
“你说朕摘不到天上的星星,但朕可以为你圈起一片星空,任你仰望。”周旷珩的呼吸也不太平静。
满天繁星下,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下,两个人仿佛互相凝视了一生,任由斗转星移,眼中始终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