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239)
“没。”小鸪摇头,“我从来没出过北疆,怎会见过将军你呢,只不过我也觉得将军面善……”小鸪说着红了脸。
云月还是第一次见这脸皮极厚的小妮子脸红,郑雪城这厮还未娶亲,她笑了笑让他今晚留下,还让小鸪去给他铺床。
两日后,云起带着七万云家军也到了示黎镇。他们就低调多了,驻扎在距示黎镇三十里处,未惊动一草一木,来了就打算战斗那般,埋锅造饭的动静极小。
跟着云家军来的还有当今左相。相非来的时候,云起笑问他莫不是来做参谋。
相非却老实道:“我若不来帮帮忙,过几日她回来了,想起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我这相位怕是坐不稳了。”
十二万援军到位,趁着白玛部落收拾战场的时候,乌泱泱的大军仿佛从天而降,白玛部落首领的脸色瞬间煞白,老远望见后方高头大马上一人,他的眼珠外突,目眦欲裂。到死时他都不明白,自己所做,本是千秋伟业,为何竟带来灭族之祸。
从白玛部落统一犬戎,到犬戎族灭亡,仅用了不到十日。这一仗结束后,呼延草原连着下了三日大雨,雨水冲刷了以她为生的民族的鲜血,这里的土地滋养了他们千年,如今,他们的血肉也将归于这片土地。
云月望着战场烽烟,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梁旭空走到她身后,同她看了半晌。
“当年你爹来这里呆了五年,不堪犬戎骚扰,也生过灭掉他们的想法,不过后来他被调走了,此事便也作罢了,直到二十年后,你来了。”梁旭空幽幽道,“五万大军,七万百姓,确实很多……”他说的是被杀掉的犬戎人。
“但这几百年来,我族因犬戎而死的人不比这少。人生来多渺小,世代更替,唯有这呼延草原生生不息,我们,也有归于尘土的一日。”
“这些不用你说。”云月道。
梁旭空便不再说话。
“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我该何去何从。”这句话云月在心里想了千百遍,可最终谁也没说。
北疆穷,养不起大军,云月借来的十二万大军打完了仗就回去了,他们的将领却赖着不走,除了她哥。
走时云起说:“过几日回来的时候,别忘了让人提前带个口信。”
云月皱眉看着他不说话,他叹道:“别让爹娘整日倚门相盼。”
她便只好默默点头。
打了胜仗,送走了友军,云月领回自己的下属就回了家,也不管那群赖着不走的将军。
回家后,她洗完澡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起来,用了早饭便坐在院里的躺椅上。除了午饭离开了一会儿,她坐了一整日。
她面向的是南方。
晚上,韩方来喊她喝酒,她没有犹豫跟去了。
一堆将领聚在梁旭空家里喝酒,酒足饭饱之后,在场的汉子相拥而泣,尽诉半辈子的苦。憧憬完接下来的好日子,几人拉拉扯扯朝云月走来,对她下跪磕头。云月喝得脑子有些糊涂,大着胆子受了。接着便是一波接一波的跪拜。
“来世结草衔环,末将也必将报答将军恩情!”
“只要将军一句话,我朱五的命就是将军的了!”朱五重重叩头,激动得眼泪横流。
云月听着,仿佛有没有听见,她的头越来越沉,往边上一偏,靠着了一块肩头。
韩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坐在了她的旁边。磕头感恩的人走完了,他偏头看了一眼云月,她将睡未睡,睫毛微垂着,面容恬静。
他鼓起十二万分勇气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云月没听清,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厅里突然走来几个人。郑雪城当头,他身后那人着一身黑袍,袖口有红色绣纹。一见到他,厅中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只有他紧皱的眉头清晰可辨。
云月想站起来,却动不了,只能抬手。她的手抬到一半却无力垂下,眼泪和手竟一起落下。
在座的将领看着厅里突然多出来的人,都呆了片刻。
周旷珩走到韩方旁边,也不说话,直接把云月从他怀里抠了出来。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
韩方有片刻呆怔,接着一拍桌子,暴起。郑雪城上前压住他的肩头:“韩将军莫急,那位就是云将军未亡的亡夫。”
韩方惊愕,看过去,见从京里借来的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将领对那个人恭敬无比。他愣住了,却也没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在场的北疆将领,也就梁旭空知道内情,他含糊安抚他们说:“旧情未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继续喝酒。”
见自家将军被人竖着抱回来,小鸪惊得下巴直往下掉,但见抱着她的人是她如何也不敢惹的人,只好合上嘴,咽了咽口水。
幸好郑雪城及时来解救了她。
她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了。这几日郑雪城在镇上租了间小屋,经常拉她去玩。
“说好了,去可以去,不能动手动脚!”小鸪一边走一边说。
“放心,不动。”郑雪城柔声道。
夜色漆黑,秋风拂面,如情人的手轻抚,令人动心动情。
周旷珩给云月擦了身,洗了脚,换上衣服。关了门躺在她旁白,却没灭灯。
周旷珩睁着眼,多年来,无眠的夜数也数不清,却没有一夜如今晚这般难熬。
终于,四更天时,云月翻了个身。他的心紧跟着一缩,却见她翻了个身,眼睛也不睁地呢喃:“渴……喝水。”
周旷珩想笑又笑不出来,翻下榻去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又躺回去。
“王爷,明日我跟你一起去……”
明知她在说梦话,他还是接口道:“去哪儿?”
“去祭拜陵关烈士……”
周旷珩说不了话了。
“我不去了,你也别去,跟我回家好不好?”许久后,周旷珩才问。
“我的家就在这里啊,还要回哪?”云月突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看着他。
“回……我的家。”被她看着,他竟前所未有地心慌。
云月眼瞳上翻,思考起来。
“小月儿。”周旷珩叫她,她眸子转下来,再次凝视着他。
周旷珩抬手抚着她的脸,沉吟了很久才说:“三年了,朕真的撑不下去了。”
云月看着他,神情有些疑惑。
周旷珩耐心解释。
“小月儿,你知道吗……朕做了皇帝后,天下那么多女人,朕唾手可得。而你又让朕那么痛苦,朕若是如平凡人那样糊涂,便该随便找个女子,浑浑噩噩过一生算了。可是朕做不到,朕很清醒,清醒地选择了爱上你,只要朕活着一日,便无法放下你。除了你,朕谁也不要。孤独也好,嫉妒也好,万蚁啃心也好,朕甘愿承受。若你不跟朕回家,朕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去做。我就在这个小屋子里守着你,用一句句喜欢你把你追回来。”
云月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眸光泛水,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仿佛还在梦里。
周旷珩抬手抱着她,继续说:
“五年前,在绝城紫阳坡,朕把你抱在怀里亲的时候,便把这颗心交到了你的手里。从那以后的来来回回,从未离开过,签和离书时,朕没有收回,独自一人进皇宫,朕没有收回,看着你接旨去了北疆,朕没有收回。
“朕从未想过放开你。知道真相以后,朕常常在想,当初若知道你想让朕做皇帝,你哭一哭,求一求,朕不是不可能答应。”
这话说完,云月突然哭得涕泪横流,泣不成声:“王爷……王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到你写给我的信了。”周旷珩把她紧紧揉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在她耳边说,“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好。”
她说着紧紧抱着他,极用力地抱着,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量。他也抱着她,脸贴着她的头,泪水一滴滴掉进她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