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221)
他们都不能再逼她。
“本王等她醒来。”
“王爷请便。”云深埋头说了一句,回了营帐。
不久,帐帘从里掀开,云起出来了。
面前都是熟识的面孔,云起心里怨愤,做不到云深那般克制。
“王爷请回吧。”云起声音冷硬,火光中,这些人一身血污的样子还是让他狠不下心。“军中不可无帅,等阿月醒了,我自会派人通知王爷。王爷请回。”
周旷珩不动,别的人自然站得稳当。
“王爷当初不要阿月,此时又是做什么?”见那些人一个个吊丧一般的表情,云起的怒火腾了起来,“云家的人不需要怜悯!云家军埋好兄弟,包好伤口,还是最勇猛的兵。各位请回!”
“疯吧,一起疯吧!”云起怒火打在棉花上,他也不管了,“反正蕲州十万胡狄大军还没打到家门口!”
他说完转身进了营帐,令小兵守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帐外周旷珩没有动静,其他人也不走。
天快亮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虎骨原前,云家军主帅帐前,站着十来个南邑军将领。雨中,他们脸上的血污被打湿,洇开了,一点点聚成红色水滴。
帐里没有动静,后面有人来了。
相非走到人群里,几人侧目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来劝你们的。”相非说,“胡狄那边也没有动静。”
子乐没想到他也会来,他多看了他一眼。相非面色整肃,定定然看着账内,情绪不明。
过了一会儿,相非目光未动,把手里捏着的两封信递给子乐。
子乐展信看了,眼眶飞快红了。
云月写的两封信在他们之间传了个遍,每个人都红了眼眶。
昏迷了一日一夜,云月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陵关守军的尸首。
云月翻身艰难坐起来。扶着床沿站起来。
“阿月!”云深不在,云起劝不了她,“过两日再去吧。”
“过两日,怕是认不出谁是谁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喘不匀,可云起不敢再拦她。
云起让云简拿伞跟上来。
掀开帐帘,外面十来名南邑军将领就围在外面。云月仿佛没看见他们,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见她走了出来,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怕呼吸重了会将她吹倒。
云月无视他们,拖着步子往前走。他们只得退开。她穿过人群,仿佛没有看见最前方的周旷珩。
等云月走远了,他才转身。云起扶着她,云简给她打伞,三个人一步一步从人群中往虎骨原走。那些沿路的云家军看着她,像看一个英雄。
虎骨原外尸体排成排,占了足足半个平原。
秋风萧瑟,细雨斜飘。刚入秋的天气,即使下雨也不算冷,可云月却禁不住浑身发抖。
最显眼的白色铠甲排在首列,那是替她死去的云曦。她颤巍巍走过去,跪在她身边,将她胸前的衣服理好,遮住干涸的伤口。
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眼神空洞,仿佛没有悲伤。
整理好云曦的头发,她终于站了起来。云起以为她要回去了,不想她竟往后走去。
她一排排找过去,找了许久,快要支撑不住了。
“阿月,你在找谁?告诉二哥。”云起小心翼翼问她。
“我找……”云月的呼吸有些艰难,“我找章行逸。”
云起和云简都有些震惊。
“他死了,为了救我……”云月有些支撑不住了。
“哥哥帮你一起找。”云起扶住她。
南邑军十来个将领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那三人。他们一排一排走过,云月有些走不动了还在走。他们到底在找哪个重要的人。
平原上聚集了些人,风吹红了他们的眼睛,雨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可他们浑然不觉。
云月转头,瞥见一个熟悉的东西。她走过去,拉起那个人的手,拿下他手上的扳指。犀牛角质地,鹰纹。是她送给他的。
章行逸的脸糊满了血,她几乎认不出他了。
云月眼里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终于哭出来了,撕心裂肺却没有出声。
他说他希望他死时她能为他哭一场,她本不打算满足他,可他真的死了,让他得意一次又如何呢?
云月跪在他身边,哭了很久,流完了这阵子积蓄的泪水。
“哥,你派人把他送回南邑。把他撒到榕树山,还有衢峡江。”云月将扳指戴回他手上,“他说那是他死后埋骨的地方。”
“好,哥哥答应你。走,我们回去了。”云起扶起她。
方转身,周旷珩等人便落入她的视野。这下她眼里有他们了。
她看着周旷珩,一步步缓缓向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她挣开云起的搀扶,向他靠近了一步。
啪一声,云月一巴掌扇在周旷珩脸上。
天地突然一片死寂,就连沙沙雨声也消了音。
周旷珩看着云月,眼里溢出痛色。云月眼眶湿润,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魏如回急切动了脚,吴缨和相非横移一步,挡在了她面前。其他兵将看着这一幕,均呆住了。
“痛吗?”云月哑声问。
周旷珩脸色惨白,没有动静。
“周旷珩,不,南邑王。”云月死死盯着周旷珩,一字一字铿锵有力,“西越军,云家军男儿个个铁骨铮铮,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缩,末将战败,却仍活着,末将有罪,王爷何不趁机治罪?云家匡扶大岳江山,不流干最后一滴血绝不罢休,云家追随君主,有负于王爷,云家有罪,王爷何不尽诛?”
“王爷不治罪么?”云月眼睛黑沉沉的,如同幽深的冰潭,“那你听好了。”
“你说这天因为这天下而美丽。”云月指指了指天,“于你而言,这天下是什么?是树木?还是山川?没想过还是忘记了?”
“那我告诉你,天下是黎民百姓。”云月嘴唇煞白,眼眶却绯红,她指着在场所有人,“是他们,是我,是你,还有他们。”云月转身指着一具具残破的尸身。
她的眼神划过所有人的脸庞,最后落在周旷珩脸上:“无论为王还是为帝,你都不能忘记。”她的双唇颤抖,“周旷珩,你给我记着。”
云月说完了,周旷珩定定看着她:“本王记着了,跟本王回去。”说着伸手去抱云月。
“不要你碰我……”云月却视他如洪水猛兽般推拒,“不要你碰我!”
“别这样,对我……”周旷珩看着云月,眼带祈求,吐气艰难。
云月看着他,眼泪终于滚了出来,她抽泣一声,待要说话,突然呼吸一紧,白眼一翻就往后倒去。
周旷珩抬手,却没能碰到她半片衣角。
云起反应极快地丢了伞把她抱起来。一旁云简赶快把伞撑到他们头上,三人急急向营帐奔去。
周旷珩顿了片刻,找回呼吸也追了上去。
云月的这一席话,被人传了出去,有野史记了下来,后来流传至民间。有人说这些话不过是定西将军为了保云家的说辞,有人断章取义说这是一篇超越了国治论的赋论,还有人说这堪称死谏,定西将军没死成纯粹是命大。
“她不能有事。”子乐喃喃道,“我去请何大夫来。”
吴缨和相非对视一眼,带着人走了。
相非也要走时,发现魏归还在原地。她一身束袖深衣,面色苍白,雨下得很小,也不冷,她却在微微发抖。
追着她的目光看去,相非发现,她看的是前方排在一起的军烈遗体。
“郡主。”相非看着她说,“请回吧。”
魏归吓了一跳般看向相非,片刻便恢复了平常,她垂眸应了一声便走了。
相非顿了片刻,拿出怀中两封信看了又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云深听说了云月在虎骨原做的事,既心疼自家妹子,又担心她的莽撞得罪南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