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220)
随着一股鲜血喷出,一声低弱的闷哼响起,接着是急促的喘息。落在所有人心上。
周旷珩几乎站不稳了,他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他的脑子空白一片,全是方才战场上那个小兵的身影。她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疯了一样,在一团暗色里如火一般红。她周身是血,倒下时,他就亲眼看着。
周旷珩睁开眼,眼里红了一片,全是水雾。他推开面前的云家军,闯了进去。
几个小兵来拦他,甚至动了刀剑。他身后的南邑军将领也拔了剑。
“让他进来。”云起的声音适时响起。
周旷珩走过来,脚步越来越重,到了近处走不动了。
“阿月,阿月。”见云月偏着头没有动,云深跪在地上喊道。
云月的双眼仍旧紧闭,只是眼珠子动了动。
“再喊再喊。”何大夫沉声道,“喊醒他为止。”
闻言云起也转身去喊她。
“阿月,哥哥来了。”云起轻声在云月头顶说,“阿月,阿月,二哥带你回家。”
“阿月,听话,睁开眼睛,大哥来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云深也不去擦。
云月的睫毛颤了一下,却未睁开眼睛。
何大夫再糊涂也知道这人身份了,他无力叹了口气:“王爷,你也喊两声。”
周旷珩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云起和云深泣不成声,云月仍旧无动于衷。
“云月……”周旷珩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一大颗眼泪从眼眶里滑出,砸进了地里。
“云月,本王……来了。”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几天几夜没饮水一般干涩,“本王,来晚了。”
云月终于睁眼,她定定看着天,眼珠子一动不动。一闭眼便滚出两滴泪来。
“好了,活了活了。”何大夫湿了眼,把众人指使开,“拿担架来,抬到军医营去。”
云月闭眼流了两滴眼泪,没再睁开。
云起把她抬回了云家军的驻地。他也不打仗了,驻防保护好自家妹子要紧。北疆军和南邑军还在拼杀,云家军已经埋锅造饭,开始收拾战场。
周旷珩失魂落魄在原地站了良久,他回过魂来,提了剑便往陵关城里冲,谁都拦不住他。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子乐拉着相非吼道。
“还能怎么办?杀啊!”相非也大吼回去。
南邑军将领全部跟上自家王爷上阵杀敌去了。
“乱了乱了,一遇上云月,什么都乱了!”相非看着他们的身影愤愤道。
这一场仗,南邑军所有将领全部出动,南邑军将士英勇至极,也感染了北疆军。不到一日,全歼胡狄大军五万,夺回陵关城。
陵关一役,南邑军和北疆军伤亡不到一万。只是定西将军手下兵将全军覆没,仅余一个亲兵,九死一生,被云家军少将军捡回一条命。
“九哥,先洗把脸。”魏归端了脸盆到周旷珩的营帐。
周旷珩脸上溅了血,他打开一个个箱子,翻出里面的东西,书册奏本等物散了一地。
“九哥在找什么?如回帮你。”魏归放下脸盆道。
“出去。”周旷珩只说了两个字,脸都没转。
魏归看着他,站了片刻就走了。
周旷珩在一叠奏本里看见了那一沓信。一共五封,有三封有西越军的印信,有两封没有印信,那两封信的信封上血迹斑斑,看不清字迹。
这两封是林恪铭死后西越军送来的,是定西将军写的。第一封,魏归递给他,他放进怀里没看。第二封,在今日,行军途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眼熟小将跪在他马前,让他接下。他接下了,随手递给吴缨对那小兵说:“本王正要去陵关城救援,让开。”
那时那个小将看他的神情很奇怪,不像一个沙场杀将能摆出的表情。又失望又怨愤,眼眶绯红,像要哭了似的。
原来是因为他认得云月,也认得他,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们最甜蜜的时候,这个小将见过。
周旷珩拆开稍早一封。
字迹入眼,他的眼睛便红了。
王爷:见信如唔。云家百年祖训,为天下不为君主。如今家国有难,身为云家子孙,妾自当身先士卒。然陵关危急,定西军区区三万,不足以抵胡人于关外,需南邑军鼎力相助。妾曾有负王爷,然时局已变,王爷乃是云家认定的天命之人,若云家不灭,必誓死追随王爷。云家,云家军归王爷所用,妾亦当任凭王爷处置。陵关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请王爷接信后即刻出兵。路途遥远,王爷日夜兼程亦需三日。妾将拼尽全力守陵关三日,待王爷到来。
落款是定西将军云月叩谢,代三万陵关将士再拜。下方是他亲自刻的字印,鲜红的篆书“皎兮”二字。
不需要她的字印,信上同他一模一样的字迹,字里行间一模一样的气魄,他怎会认不出来。周旷珩觉得呼吸困难,他急喘了几口气,平复了许久才拆开第二封信。
南邑王敬启:听闻王爷此时仍在五百里开外,想必今日赶不到陵关。封州胡狄大军今日戌时将至,末将恐难再守陵关一日。胡狄大将裕光臣带兵经验不足,墨守成规又想出奇制胜,不足为惧。胡狄兵士骁勇,擅弓箭,但单兵防卫不足,过于愚勇。
末将与陵关一万守军必会坚守至最后一兵一卒,然末将恐身死尤不能挡胡狄于关外,若陵关城失,末将会烧掉东城门,以削弱陵关的防御。陵关一过,再无险关能挡胡人悍马,西越将生灵涂炭。恳请王爷及早夺回陵关城。
定西将军云月绝笔
最后的落款是定西将军云月,绝笔。没有字印。
大颗眼泪从周旷珩的眼里滑出。十万大军在前,一军主帅竟然在哭,他却抑制不住。
周旷珩双手发颤,仿佛这信纸重有千钧,压得他使不上力。他不敢想写出此信时她有多绝望,更不敢想写出此信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相非冲进来的时候,周旷珩手上正滴着血,他面前的桌案碎成了几块,碎块边沿锋利。
他就坐在地上,双眼看着地面,脸色苍白。
“王爷。”相非凑过去说话。
“相非。”周旷珩开口,脸上的泪痕扯动,沙沙地疼,“本王是不是,错了?”
“没有,王爷不知道是她。”
“不……”周旷珩声音很低,“即使不是她,本王也错了。”
相非无言。他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得。帝王之术,或仁慈,或霸道,他想不出哪个更好。他以为王爷已经做出了选择,没想到因为云月,又轻易改变了。
片刻后,周旷珩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帐外,帐外守着的一群将领见了他的样子都惊到了。
周旷珩穿过他们,走到马厩牵马,他翻上马,打马走出了营地。
“还看什么?”相非从帐里走出来,对一群呆傻的将军吼道。“追啊!”
看着他们追了上去,相非转身回了营帐,捡起案上的两张信纸。一封干干净净,一封血迹斑斑。
作者有话要说:存货药丸
☆、苍梧谣五
云家军的营地在东城门,南邑军驻扎在西城门。天色暗了,到得云家军营地,天色黑尽,云家军军营外已经升起了火把。
见南邑军将领都来了,守营小兵戒备起来。通报以后,很久没有得到回复。他们一言不发,盯着十来个气势骇人的将领一动不动。
南邑王不动,无人敢劝。
过了许久,营里走来一个中年将军,将他们迎了进去。将他们领到一座帐前,他抱拳行了一礼便走了。
有进进出出,见了他们都无视了,一句话没说。
夜半,云深从帐里走出来。
“王爷请回吧。”云深对周旷珩行礼,“舍妹已无大碍,但还未醒来,无法面见王爷,请王爷恕罪。”
云深的面色憔悴,不含情绪。他们都没想到南邑王竟然不知道定西将军是阿月。他心知他对阿月还有情,更清楚他想除掉云家的打算。此时他已经在为云家打算了,可是一切都要等阿月醒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