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210)
书房里朝阳熹微,周旷珩坐在书案边,正提笔写着什么。相非走进来后,他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眼神很陌生,像云月来之前的样子,不过多了几分深邃。
相非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绝城周边的土匪是夷人,可是领头的是大岳人。派人去边境,命邢戊芳剿了榕树寨的土匪,一个不留。”周旷珩沉声吩咐道。
“是。”相非应下。
“那日周宅的刺客,是京城的人。你派人回京城,命寅隐除掉高胜和高诲。时间不论,代价不论。”
“是。”
两道命令颁完,房中沉默了一会儿。
“巳牧违背王令,贬为南邑军兵士,终生不得升迁。”
相非没有应声。
周旷珩抬眸看了他一眼问:“有何异议?”
“王爷的意思是……充军?”相非皱眉问。
“不是充军,只是做个普通兵士,不计军功,不得升迁。”周旷珩耐心解释道。
“是。”相非答应。王爷似乎没怎么变,但他总觉得有何处不同了。
相非临走时报告了一个消息:“西越王病重三月有余,前日终于去了。”
周旷珩写字的手微顿,片刻后继续写下去。
“按例处理吧。”
周旷珩再也没有提起云月,似乎醒来后便忘了这个人,或者说,她似乎从未出现过。
黑虎差人关了宣兰院,搬走了荀院书房里的茶案,移走了一切关于云月的东西。一切仿佛回到了她还没来南邑的样子。
云月刚到凉州,第二日西越王便薨逝了。
云堂的亲卫说,西越王一生戎马,是她父亲的至交,让她待到他的葬礼结束再离开。
“不如我去吊唁,以表哀思?”云月说。
亲卫为难道:“小姐不可露面。”
“呵,”云月轻笑一声,“我爹到底要我做什么?”
“属下也不知。但过几日会有人告诉小姐。”亲卫说。
云月只好耐心等待。
等了三日,等来了一个人,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云霁拄着手杖,一瘸一拐踏进客栈,见到堂里冷冷盯着他的人,缓缓朝她走过去。
看见他瘸了的样子,云月心里闪过痛快感,但也掩盖不住她的愤恨。
两人相对坐定,伙计端了茶来。
“很好,你如今已经学会了掩盖自己的情绪。”云霁开口说。
“我现在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到底有多可怕。”云月说,“你可知,我现在想的是何时杀了你。”
云月的神色冰冷如霜。云霁看着她却笑了出来。
云月没有问他笑什么。她不愿意听他讲道理,听他数落她多么无知。
“说吧,要我做什么?”
云霁收起笑,多看了云月一会儿:“过几日会有个贵客来此处,我会派人送你去见他。见到他以后,博取他的信任。十日后,鼓动他去边境,上战场。”
“他上了战场以后呢?”云月问。
“跟着他,直到他被敌方俘虏。”云霁说。
云月明白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云霁叫住她。
云月侧眸斜视他。
“恨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最好把它收起来。”云霁肃了脸道。
云月闻言,转头瞪着他:“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你的计谋在你看来不过寥寥几字,可对我来说,字字剜心!”云月红着眼说。
云霁重重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他终于将道歉的话说出口。
“对不起?”云月冷笑,“为什么?因为你的无能吗?”
云月说中了他的心思,他的脸色白了一瞬。
两人沉默许久。
“为何不在我爱上他之前动手?”临走时,云月质问云霁。
“只有真心能换来真心。”云霁说。
“是吗?那为何苏朦这么多年都换不来你的真心呢?”云月眯了眼反问。
云霁似乎无话可说,再次向云月道歉:“对不起,这些事过去以后,你还是可以回到他的身边。”
云月只是冷笑。为什么他们都以为,这些事过后,周旷珩还会要她,她还会要他,他们还会跟以前一样?
“别再对我说对不起,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云月冷冷说完,起身走了。
云霁则是坐了一会儿,喝完一壶茶才离开。
七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
皇帝亲临凉州,吊唁西越王。
☆、天净沙二
周胥梁千里迢迢赶来吊唁西越王,带了三位嫔妃,十来位宠臣,还有三位高家的公子,他们领着一万皇城军,浩浩荡荡开入凉州。
如此阵仗,与其说是吊唁,不如说巡游。
西越王世子出城相迎。浩浩荡荡的人马进入凉州,用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安排下来。周胥梁住进了西江春庭。这是专门为皇帝出巡打造的行宫,有江南小桥流水的风光。
第二日,周胥梁便派了人去接云月。
云月带着云曦,进了西江春庭。内官带她住进了一方别院。周胥梁常常来看她,但是只是看,他不跟她说话。他是个文艺皇帝,云月不懂诗词,不伤春悲秋,他们聊不到一块去。
“她一说话,就坏了夕儿的美,朕远远看着就好。”周胥梁说。
身边内官连声附和。
京城传来消息,皇帝陛下前往西越凉州,吊唁西越王。陛下刚到凉州,左相高胜,禁军统领高诲相继暴毙身亡,死因不明。
相非从王府出来,站在阶下等了一会儿,子乐也从府里出来了。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茶馆里,喝了两杯茶。
“高家两个掌权人没了,朝局必定大乱。”相非说,“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子乐一手转着茶杯,看着楼下:“可王爷并无动手的迹象。”
“如今,就差一个动兵的理由。”相非道。
“可王爷并无动手的迹象。”
子乐又说了一遍
相非皱眉,灌了一口茶:“真难喝!”
子乐横他一眼:“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抱怨上了。”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片刻后,二人同时开口。
“可有云月的消息?”
闻言两人都有些黯然。自从云月离了南邑,王爷便再未提起她,也未让人去查探她的踪迹。他们虽关心她,但总觉得欠她太多.或许,自由才是她更想要的。
夏日午后,知了聒噪得很。周旷珩在书房里看书。魏归在一旁陪侍。
周旷珩起身去找一本书,站在书柜前找了许久。魏归见他额头冒了汗,走过去拿出手帕为他拭汗。他也没有拒绝。
“九哥要找什么书?如回帮你一起找。”魏归笑逐颜开,声音温柔如水。
“不必了。”周旷珩说。
魏归不再问,退到外面去让黑虎拿些酸梅汤的来。等她转身回到书房,却见周旷珩手上摊着一本书。他的目光钉在书页上,捏着书册的一只手用力到发白。
她缓缓走过去,周旷珩还是一动不动。她走到他身旁,他仿佛才发现她,匆忙合上书,往书案走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魏归愣了片刻,她看见了,那一页的空白处印了一方胭脂色的章。那两个字一闪而过,但她看得清楚。
——皎兮。
她脑中蹦出一句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周旷珩缓缓坐下,一手支起来撑着额头。魏归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欲安慰他。不料刚挪动步子,那边周旷珩发狂般拿起那本书三两下便撕得粉碎。
魏归吓得呆住了。莫说从她到南邑来的这半年,即使是少年轻狂时,也未曾见他如此失控过。
那两个字,便令他如此难以自控么?
周旷珩撕完了书,双手撑着桌案,埋着头。他的呼吸很久没有。
魏归很懂事,这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等她回去的时候,周旷珩已经恢复了平常。他的脸色平淡深沉,双唇紧抿着,在伏案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