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邑王妃从军记(182)
武皇英明,选了个极好的皇位继承人,却给了他的忠臣极其艰难的任务。
“信念,真的很可怕。”相非叹道,“想让王爷起反心,同让我们放弃他一样难。”
多年来,一次次挑拨离间,一次次让王爷经历背叛,他的心是越来越冷硬,可他从未起过反心。所有人无计可施之际,云家送来了云月。相非本以为云家要出大招了,却未料到,王爷的心反而越来越暖,如今,怕是暖得要化了。
皇权,仍旧是他避之不及的东西,比当初被英宗赶出京城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太重情,无论是他们这些属下,还是云月,他珍之如命。而皇权会毁了这一切,如同当初摧毁了他的亲情。
从前,每遇到一次背叛,他都如同死过一次般消沉,可之后,他不仅没变得多疑,反而越来越珍惜身边的人。子乐不忍心,相非不忍心,只有云家的老家伙们心狠手辣。前些年背叛的那些人,他们都不知到底是皇城的间谍还是云家的棋子。
后来,离间计似乎不管用了。相非和子乐不确定他们的背叛是否会适得其反之时,云家的那个少年天才送了个姑娘来,那两个老家伙终于停了动作,南邑一直安定至今。
如今,风云又起。
山丘下有风吹来,子乐鬓边的细碎乱发翻飞,他牵唇苦笑了下:“只要王爷愿意,一辈子这样也无妨。”
“子乐。”相非转头看着子乐,神情冷肃,“申应终究还是让你心软了。”
子乐看了相非片刻,垂眸,没有反驳。
“所以说女人是祸水,申应是,云月也是。”相非勾唇笑,笑意未达眼底。
子乐回味了一下他的话,突然皱了眉:“你若动了云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呵——”相非呵呵一笑,“你以为凭什么云霁就敢如此利用云月?”
子乐看着他不接话。
“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云月都会保他。我可不想侥幸功成名就前,不得好死。”相非说完,眼里染上了笑意,“何况,我跟你们一样,也不忍心看她死。”
夜色铺天盖地而来,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只见淡淡轮廓。
子乐看向相非,眼眸在夜色里闪着透亮的光。
“这条路注定九死一生,我没得选,你是为什么?”子乐问相非。
“这天下多美,该有个珍惜她的人来守护。跟着王爷,我看到天下还有希望。”相非目光凝实,看着不远处一朵无名小花儿,“身为臣子,最大的理想是辅佐明君,共创盛世。我也是个俗人。”
子乐看着相非,仿佛也看到了希望。
晚饭后,子乐正准备回营休息,到了帐门,却被吴缨叫了去,说是王爷传召。
子乐问怎么回事,吴缨沉着脸说:“京里来了个暗卫,或许是王妃出事了。”
那暗卫禀报了事情之后,王爷就让吴缨来叫子乐,脸色很难看。
是云月被打脸的消息传过来了。
云月被送到熙平宫时,子乐就说过,她不会功夫,宫里的暗卫可护她无虞,但无法保证将她毫发无损救出来。
可是现在,他的人没有出手相救,她还是受伤了。
周旷珩没有明显地迁怒于子乐,只是沉默着,看着他抱拳行礼,不让他起身。
“本王知道此事怪不得你。”半晌后,周旷珩叹了口气道。
子乐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家王爷。他从未见他叹过气。
周旷珩一脸疲惫,双眼半眯着,看不清眼神。
“本王只是害怕。”
闻言子乐顾不得礼节了,他放下手抬起头看着自家王爷。子乐的眉头皱起,脸色白了些,仿佛比周旷珩还难受。
“你即刻回京,亲自护着她。”察觉到子乐的动作,周旷珩极快地敛了情绪,淡声吩咐道,“不得让她再受任何伤害,不要让任何人吓着她,不能让任何人折辱她。”
“是。”子乐应得郑重。
子乐出了大帐往北而去,走前再三警告相非,不得对云月动任何手脚。
相非正经说了句:“我不敢。”子乐才放心走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腊梅花放出的香气愈见清冷。云月让人关了窗子,点了小炉子开始煮茶。
在南邑,冬日里见不到雪,她曾十分想念有白雪的冬天。此时身处北方的家乡,她却想念南方的青树,想念青树包围下那个院子,想念院子里那个王爷。
她想抱着她的王爷取暖。
宫女点了火炉,她不觉得冷了,脸色却没有暖起来。
算算日子,云月被关在熙平宫已到了第五日,除去前日的“偶遇”,期间周胥梁只来看过她一次。
云月料想着,她的王爷还有不出五日就能到京城,周胥梁该来找她了。
于周胥梁而言,最省事的做法,是劝云月嫁给他,不给南邑王留任何理由带她走。大不了,他告诉南邑王,云月已经死了,这个姑娘是他捡回来的。
只要云月配合,南邑王没有任何机会,除非他造反。周胥梁想着,不给他造反的借口就好了。
茶香四溢。走进厅里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月侧首看了他一眼,什么表情也不给他,转回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茶汤碧绿,是新山贡茶,她从未喝过的好茶。
周胥梁走到她对面,靠着茶案坐下了。宫女拿来绒毯,他没有用。
云月侧头看向窗外,才想起窗子被人关了,她微皱了眉,转回头来。
她的这几个动作似乎勾起了周胥梁的回忆,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云月将他的目光视而不见,表露出适当的忧郁。
“第一次见到未夕,朕就没有忘记过她。”周胥梁让宫女打开窗子,又让人把绒毯给了云月。
他开始对云月讲他和方未夕的故事。
周胥梁说说他初见方未夕时,是在皇宫里。那晚是百官夜宴,文武官员都带了家眷。
也是冬日,细雪在楼阁外飘零。她背对着窗子,与座上的女子都不一样。她的相貌不是最美的,她的家世不是最优越的,甚至她的才华也不是最出众的。
可她就是如此吸引着他。
她静静坐在那里,不争不说。有人找她攀谈,她淡笑回应,一颦一笑都清雅绝尘。
她是那种初看可能会忽略的女子,可若侥幸再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朕娶了她。发现她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好。”周胥梁看着云月,仿佛真的看见了方未夕,“她心有所属,仍旧接受朕的靠近。她说她不怨朕,因为所有的安排都是注定的。朕从未见过如此平和善良的女子。”
方未夕的才华并不超群,可是她懂他。对她好的人,她都愿意用心对待,她看到了周胥梁的才华,看到了他的志愿,看到了他的不得志,看到了他的颓败。
周胥梁还是太子时,她就嫁给了他。爱上他是在两年后。
“她对朕笑得多了,笑起来眼中光华熠熠。爱一个人藏不住,未夕也不打算藏。虽然从未提及爱,但她的一字一句都在描摹着。”周胥梁笑起来,眼里闪过片刻温暖。
方未夕对他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楚。
她说:“陛下,今日秋风正浓,陪我散步吧。”
还说:“陛下,昨晚你去了淑妃的宫里,今晚我陪你画画吧。”
她说:“陛下,这宫里若是没有你,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最后,她说:“陛下,我走了以后,你要多看看身边真正对你好的人。”
“真正对朕好的人,此生唯她而已。”周胥梁垂眸,轻声说。
听完他的话,云月突然能体会他的感情了。
身为一国之君,乃万万人之上,却总被太后掣肘。或许他也有过大志,然大志不得酬,如何不煎熬。而皇家的亲情,总掺杂着利弊权衡。皇家的人,嘴上说着亲切的话,背地里却在筹算着如何利用,利用完了如何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