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611)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伴当们按着田骁的要求,就在附近驻扎,已经开始埋锅造饭。
铎郎哭得声音都哑了,还像个小儿郎似的,死死地牵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撒手。
田骁过来说道,“扶去那边坐下,前些日子她病了一场,如今还吹不得风呢……”
铎郎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对母亲说道,“娘,回京以后,您跟着我过罢!爹他不中用了,总是护不住您!”
田骁一怔,抓起手里的鞭子就朝铎郎摔了过去。
“二郎!”嫤娘连忙去护。
不料田骁只是耍花枪,皮鞭子虽然抽得响亮,却压根儿就没近过铎郎的身……嫤娘就是想护,那也没地儿护。
铎郎倔强地瞪着父亲,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田骁本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但不知为何,却将手背到了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骂,“还不把扶过来?眼见着夜里起风了,还让她站在风口?”
铎郎抽泣了几声,扶着母亲走到了嬷嬷们已经搭好的一处背风的篝火前坐下。
“你这傻孩子,跟你爹闹什么?你爹他是带着我去外头见世面去了。我跟你说,那西夏啊……嗯,穷是穷了点,但漫天的黄沙,也是难得一见的壮阔景致……可就是……”说到这儿,嫤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说,中原就是太地肥物美了,才教那些个财狼虎豹虎视眈眈的……中原人啊,是应该去辽北、去西夏好好看看,才能知道自己过的,其实已经是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了……”嫤娘拉着儿子的手,低声说道。
铎郎仍旧不肯说话,嘴儿抿得直直的。
“好了!小郎君,来,跟娘唠唠嗑,娘不在的时候,你可有看上哪家的小娘子啊?”嫤娘看着气鼓鼓的儿子,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起来。
铎郎仍有些不乐意。
可娘亲既然问了话,那他还是要答的。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且还带着几分赌气,“在祖翁手底下做事,日夜见到的,不是军营里的一窝老小,就是流民病残,小娘子?齐整些的一个都没见着……”
嫤娘掩嘴笑道,“只是想找个齐整些的小娘子么?这个好说,等回了京,娘给你相个好的!”
“娘!”铎郎不乐意地叫唤了起来。
第六百二十章归程(上)
嬷嬷们做好了饭菜,请主子们用饭。
临时驻扎,纵使嬷嬷们和伴当们已经竭力想要创造些好的条件出来,但依旧很简陋。
所以除了嫤娘身边有个从马车车厢里搬出来的小几子,能够放些碗碟之外,田骁与铎郎都只各得了一个海碗……
其余的伴当们,有的连碗都没有,直接用手撕了些胡麻饼蘸了些咸酱,再撕些肉干胡乱吃了。
铎郎捧着大海碗坐在母亲身边,用依恋的眼神看着母亲;任凭他爹把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来了……他也不肯离开。
对于自己膝下的这一对儿女来说,嫤娘始终心怀愧疚,便也不以为意,把一切规矩都抛开,一边慢悠悠地用着饭,一边笑语盈盈地跟儿子聊天。
铎郎将母亲离开定州以后的事情一一说与她听……
嫤娘认真地听着。
——京中老安人(夏大夫人)写了信来,问母亲何时归,随信所附的,还有一篇笔法稚嫩的简短白话文,应该是妹妹珍宝儿写来的。而祖翁(田重进)害怕老安人担心,便叫他代笔写了一封回信,先让人送了回去。
说着,铎郎便将贴身收好的,夏大夫人与珍宝儿写来的信,交给嫤娘。
嫤娘接过一看,泪水顿时扑籁籁地往下淌。
“你娘身子骨就没好透……她用饭的时候你给她看这些个做什么?”田骁不高兴地瞪了儿子一眼。
铎郎本来有些不服气父亲的话,可见了母亲默默垂泪的样子,又恨自己孟浪。想了想,连忙又说出了一桩喜事,好让母亲知道。
“娘,二姨母家中年纪最长的二表姐,上个月出了阁;并大姨母家的寿表哥,年初的时候娶了表嫂,这会儿两家的喜报一并传了来……一共三喜!寿表嫂已然有孕三个月了!”
嫤娘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拍手合什道,“哎哟,这可是好事儿!”
想了想,她又愁道,“可你们兄弟几个……说来,殷郎今年也十九了呢,实在到了该说亲的时候,只可惜这些年咱们一直在外头,也不晓得京中哪家贵女又美又慧。”
田骁朝着儿子使了个眼色。
铎郎顺着父亲的眼神,看了看摆放在母亲手边盛着浓粥的碗,顿时了然!
他拿过那粥碗,递给了母亲,然后又说道,“……祖翁看上了傅思金家的小女郎,可我和二哥(叡郎)想了想,终是得不大妥当……并非嫌那小娘子是庶出,实是傅思金与咱们祖翁是同辈人,那傅小娘子虽与咱们年岁相当,可总是长了我们一辈不是?”
嫤娘下意识地就接过了儿子递过来的粥碗,用瓷匙舀了一勺热粥,慢慢地吃。
“……再说了,这事儿只是祖翁一厢情愿,祖母并没有首肯!依着祖翁对祖母的敬重,他肯定不会轻易插手大哥的婚事,娘,您说对么?”铎郎又道。
嫤娘吃了几口粥,笑笑,“这粥挺好吃的,你也来点儿?”
铎郎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我们男子汉!谁吃哪个……您吃吧!我再给您添一碗?”
嫤娘大病初愈,正喜食这样软烂清淡的粥品。又想着这一路奔波着……入了京,恐怕直接就要陪着二郎一块儿入宫面圣。这入宫面圣倒不算什么,就怕娘和婆母见到自己形销骨立的模样儿心里会难过。
于是,嫤娘笑着点点头,果然两口三口地吃完了碗里的粥品,然后将空碗递给儿子,“……你不吃?那就给我再添一碗!”
铎郎欢喜地应了一声,捧着空碗就去找嬷嬷添粥去了。
在路过父亲身边时,还朝着父亲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田骁终于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笑了起来。
他本来蓄了小胡子的,后来入辽北大京去接应妻子、后来假扮神医贺子奇的时候又把胡子给剃了;如今大事已了,他便又想重新蓄回美髯。
其实嫤娘不大喜欢他蓄髯的样子。
但田骁过于俊美,气质又英挺,若是不蓄髯的话,看着还像个二十多的青年郎君。
在走街过镇的时候,遇到那些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们……她们可是会扔些鲜花啊、帕子啊、荷包之类的给他,扰得他不厌其烦。
所以即使妻子不中意他蓄髯,可他还是执意要蓄,嫤娘也只得随他了。
众人用完了晚饭,嫤娘又围在篝火旁烤火,不肯离开。
铎郎有些难过。
——如今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气,白日里已与盛夏无异,虽说早晚偏凉,但对正常人来说,却远远不到要烤火的地步。
铎郎和父亲在篝火旁陪了母亲一阵子就捱不住了,爷俩都被热得差点儿烤出了一层油!
再看看母亲,似乎还觉得只烤了面前不够,又转过身用后背对着篝火烤了一会儿……
现在嫤娘就是一心想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养壮些,便也不理会他父子两个;她坐在篝火前把前胸后背都烤得暖融融的,这才吩咐嬷嬷去取了热水来,她又好好地泡了个脚,然后跟丈夫儿子说了一声,便回到马车里歇息去了。
嫤娘睡了。
铎郎则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田骁会意,与儿子走到了营地边沿处的一片林地里。
铎郎在父亲耳边附语了几句。
田骁大怒,一拳就击在身旁的矮树上,怒骂道,“……这贱人!”
只听到“咔嚓”一声……
那矮树顿时应声而断!
铎郎连忙制止父亲,又朝母亲歇息的马车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