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57)
嫤娘猛地从坐了起来,见了母亲的装扮,惊问道:“娘,娘?祖翁他……云华道长的医术冠绝天下……怎么,怎么……”
夏大夫人泣道:“先前云华道长不都已经不肯写方子了……是我和你二婶子跪在他跟前苦求,他才开了方子的,也说了这方子就是狼虎之药……你祖翁能挺过来,至少能再活上三五年;若是你祖翁……”
嫤娘张了张口。
“那,那昨天夜里,可有请了云华道长来?”嫤娘急急地问道,“……难道,难道祖翁就真没救了?”
夏大夫人泣道:“昨天夜里,宫里的胡昭仪把云华道长请了去……到如今,云华道长都还在宫里呢!”
嫤娘闭了闭眼,泪水滚滚而下。
夏大夫人痛哭了一阵子,命人拿了些吃食过来,对女儿说道:“你祖翁年纪大了,已经坐六问七的年纪,这也算是喜丧……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话虽如此,而且祖翁素来不喜家中的小娘子们,但在嫤娘幼时,与祖翁还是十分亲近的;就算后来见得少了,却也是隔三岔五的就去给祖翁请请安问问好的……
嫤娘心中大恸,忍不住掩面大哭了起来。
夏大夫人和仆妇们也跟着淌眼泪。
过了一会儿,夏大夫人遣散了使女们,亲自端着汤碗,小小声对嫤娘说道:“你祖父去的时候,知道你为了他的康健还在诵经念佛,就悄悄地塞给我一个条子,说让我去当铺把东西赎回来,日后待你出嫁时,就当是给你添妆……我看了看那押票,正是你姨母的产业……想来他其实也早有打算了……”
嫤娘又哭了起来。
夏大夫人红肿着眼睛,劝女儿道:“你还是吃一点……先前在小佛堂里就劲饿了那些天,接下来,家里又要为你祖父做水陆道场,还有得是折腾的……你不多吃一点儿,哪里受得住!”
嫤娘心中悲痛,哪有什么食欲!
更何况家中祖翁新离世,自然是忌酒肉的,此刻夏大夫人端上来的,不过就是一碗素面汤罢了,她哪里吃得下!
可母亲说的也对,祖翁去世,家中还要做水陆道场,若是自己折腾得病了,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娘。
她狠着心,一口一口地吃下了碗里的素面。
夏大夫人见女儿吃了面,放下了一半的心,柔声说道:“今儿你只管歇着,我让春兰和小红守着你……明天一早,可就要起身给你祖翁守孝了,今晚好好睡罢。”
嫤娘现在还觉得自己的一是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只得应了一声。
夏大夫人出去了,春兰和小红进来,服侍着她换下了衣裳就寝。
嫤娘躺在,好半天都睡不着。
一会儿想起了自己幼时祖父对自己的好,一会儿又想起了云华道长最后给祖父开的那张狼虎之药的方子,恍惚间还听着院子外头响起的戚戚哭声,像是从二房的桂香院传来的。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夏家九世书香,偏偏到了她父亲的这一代,满腹经纶的父亲却英年早逝,二叔考了一辈子的科举,至今没有考中;家中两位堂兄弟尚年幼……
祖父这一去世,夏府可就从官宦之家沦为白衣了!
自己这一房因为没有儿子,母亲也一直以来都做好了孀居绝户的打算,是以也就无所谓;所以感觉到举步维艰的,恐怕就是二房了。
那三房呢?祖翁的离世对三房又有什么影响?
夏碧娘的婚期定在下个月,现在祖翁去世……要么她就得赶在热孝的七天之内嫁出去,要么她就得和府中人一起守上三年孝,守完孝以后再出嫁……
使女春兰听到嫤娘躺在长吁短叹的,不由得劝道:“五娘子快些歇了吧,明天的事情可多着呢……”
嫤娘“嗯”了一声,到底忍不住又胡思乱想了一番,这才沉沉睡去。
第五十三章吊唁
第二天,嫤娘早早醒来,春兰和小红顿时忙碌了起来。
嫤娘被使女们服侍着,先是在中衣这外穿了一身灰麻色的外裳,然后又套上了白色粗麻布的衰裳;脚上虽然穿着半旧的软底布鞋,却要先套上使女们连夜赶出来的粗麻布的大号袜套,然后再踩上用茅草编织的粗绳履。
接下来,使女们又在嫤娘的头上绑了一条宽边的白色粗麻布,以作孝服中的首絰……
打扮妥当了,春兰又悄悄地朝嫤娘使了个眼色,将一方帕子塞在了嫤娘的腰间。
嫤娘知道,那块帕子肯定是浸过了辣椒水的。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夏大夫人已经过来了,见女儿妆扮妥当,便点了点头,带着女儿去了灵堂
昨天夜里夏府就已经派人去了灵香寺,请了道士们来做水陆道场。
而与夏家关系密切的人家已经得了信儿,恐怕过一会儿就会派人过来吊唁了。
夏大夫人携着嫤娘到了灵堂,只见老安人呆愣愣地坐在一旁,似乎又苍老了好些。
嫤娘心里一酸,哽咽着上前喊了声,“……老安人!”
老安人目光呆滞地游移了过来,好一会儿才看清嫤娘的模样,却点头说了句,“……好,好!死了好,死了干净!”
嫤娘忍不住就朝老安人扑了过去,抱着老安人的膝盖就哭了起来:“老安人!老安人……”
夏大夫人和周围的仆妇们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夏大夫人拉起了女儿,泣道:“昨儿夜里,你来迟了一步,你祖翁走的时候,你不在……现趁着还没合棺,快去西南角上跪着,再给你祖翁磕几个头。”
嫤娘强忍着悲痛过去了,在灵堂中间的棺材西南角边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
想着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被祖翁抱着识过字,练过笔……嫤娘更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俯地大哭了起来。
此时正好都虞候夫人,田夫人,并其他几个高门贵妇结伴而来。
一进灵堂,众夫人们就看到了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夏五娘子,人人心中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有孝心的小娘子!
田夫人上一回看到嫤娘的时候,还觉得她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娘子,脸上肉嘟嘟的,很有几分婴儿肥的可爱模样;但这一次嫤娘为了给祖翁祈福,先是在小佛堂里几乎等于净饿了七天……现在又披麻带孝的跪在棺材边,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可把田夫人心疼坏了。
她上前扶起嫤娘,心疼地说道:“五娘子快不要伤心了,你祖翁七十而逝……这是喜丧!你这样伤心,那老人家反而心里不好受……快快起来吧。”
一旁的使女们把嫤娘扶了起来,田夫人见嫤娘的脸儿尖得像个锥子一样,眼儿红肿得像六月间的大桃子,更是心疼,急忙拉着嫤娘的手,嗔怪道:“……不过就是半个月没见着,怎么就这样了?难道有人欺负你!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说出来,我们田家也不是好惹的……”
嫤娘又羞又急,偏偏一时半刻地还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红在一旁伶牙俐齿地说道:“好教田夫人得知,我们小娘子先前为了给祖翁祈福,在小佛堂里斋戒了七日,只为抄经诵佛,这才瘦了些……并没有其他的事儿!”
田夫人听说,眼里又多了几分欣慰。
前来吊唁的贵妇人们,人人都是当家主母,又个个都是家大业大的,家中杂事缠身,实在不便久留,就奉上了挽联,与夏老安人说了几句话,又好好抚慰了一番之后,纷纷离去了。
田夫人也陪着嫤娘说了好一番宽她心的话,这才说要离去,却拉着嫤娘的手,说道:“……我也不大认得你们家的路,劳烦五娘子送我几步。”
嫤娘心中一动,有些面红。
田夫人却拉着她的手儿,一直把她牵到了二门处,才轻声说道:“论理呢,你祖父新丧,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个……可你总归是要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