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6)
“我的儿,快过来挨着我坐,”田夫人一看到嫤娘就欢喜得紧,赶紧朝她招了招手,说道:“你和你娘总在一块儿,今儿你就跟着我……”
夏嫤娘掩嘴而笑。
吴妈妈果然把夏嫤娘的小桌子支到了田夫人的身边。
三人一边用饭,一边笑着聊起了天。
那边田骁退出了花厅之后,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一股让人心安的暖香始终萦绕在鼻端似的,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客房,小厮已经把厨房送来的酒菜一一摆在了正屋的桌子上。
有皮脆肉嫩的烧鸡,清香四溢的蒸笼荷叶鱼,色泽明丽的火腿煨倭瓜,鲜嫩美味的素炒小蘑菇,还麻油香醋拌的脆莲藕和卤水花生米,另外还有一个用青花瓷瓶装着的宽肚酒瓶和一个小巧的酒杯。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和一摞裁成了细条的白纱布。
田骁挥退了小厮,径自坐到了桌前,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还拔下了塞子闻了闻……这种熟悉的气味他绝不会认错。瓶子里头装着的是跌打药。
他笑了起来。
放下了那瓶跌打药,田骁又拎起胖肚青花瓷酒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但杯中的酒水竟是淡红色的。
田骁怔了一下,举着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这酒水肯定先用冰冷的井水湃过了,所以冰冰凉凉的,不但带着浓冽的果香,而且微酸中还带着些淡淡的甘甜……
田骁又品了好几口果子酒,终于断定这是用鲜石榴籽儿泡的酒。
他又啜饮了一大口,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方才他听夏家表姨母说,这酒水是那个夏家表妹酿造的。
这酒倒并不是什么陈年佳酿,却也是好酒,不但味道挺醇,喝着也不烧喉咙。
喝了几杯酒,再吃上几块爽脆的酸莲藕和卤水花生米,田骁只觉得身心舒泰至极;不知不觉的,他就喝了大半瓶酒。
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举着酒杯发起了呆。
第五章回京
第二天,嫤娘去找母亲夏大夫人,为自己的使女春芳求情。
夏大夫人起先还好好的,但一听说女儿是为了春芳来的,顿时勃然大怒,再不许女儿说“春芳”二字。
嫤娘不明所以,但见母亲盛怒,也不敢再提,转头又问春兰。春兰是夏大夫人的贴身侍女,闻言就悄悄告诉她:“五娘再别在夫人面前提起春芳了……前儿她引着您上了后山又落了水,夫人怪她,她便将事情都往您的身上推……夫人生气,命婆子掌了几下嘴,谁知从春芳身上竟滚落出金玉物件,都是您旧时的玩意儿……这事说大不大,但您的东西要是落到了外人手中,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夏嫤娘张大了嘴。
春芳略比她年长几岁,是她的贴身侍女,自小就与她一处长大,还掌管着她的妆奁,首饰和衣裳。
可如果春芳监守自盗,把自己的钗环首饰偷偷拿出去的话,自己的东西若落在了外男手里,那……
夏嫤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始终不相信春芳会是这样的人。
“春兰姐姐,我想见见春芳。”嫤娘拉着春兰的袖子说道。
春兰急道:“我的五娘子!夫人那边还在生气呢,您……您就是想见春芳一面,也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啊!”
夏嫤娘默然。
是啊!
在母亲震怒之时,如果自己再忤逆她的意思,跑去见春芳,对春芳来说,这也是有百害而无一益之事;可明天自己就要跟着母亲回京了呢,此时不去见春芳,难道任由母亲将她留在庄子里么?
想来想去,嫤娘只得再问春兰道:“春兰姐姐,那咱们走了,春芳她……”
春兰安慰嫤娘道:“五娘子莫急!春芳的哥哥嫂子就在庄子里当差,就是夫人把她留在庄子里了,她也不会吃亏的。倒是您……若是真为春芳好,再不要在夫人面前说‘春芳’二字了。咱们回京之后啊,您先晾她一两个月,等夫人气消了之后再提,岂不比现在强?惹了气头上的夫人,对您,对春芳都不好!”
夏嫤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隔了一日,夏嫤娘便与母亲夏大夫人一起上了田夫人的马车,准备一同回京;田夫人的马车又大又宽敞,三个女人呆在车厢里,也并不觉得多么拥挤。
而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说是说是官道,但也就是较寻常土路多铺了一层砂石而已,其实仍旧是坑洼不平的,但田夫人的马车极宽,车轮又大,倒比夏嫤娘来的时候乘坐自家马车时要平坦舒服得多。
田夫人和夏大夫人坐在车厢里聊兴正浓,夏嫤娘便透过车厢壁上的纱窗,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景色。
这道路虽然甚是荒凉,但入眼处满目苍翠,俱是些高大的树木和开满了花儿的藤蔓什么的,看着倒也觉得极赏心悦目。
田骁突然纵马前来。
他拉住了缰绳,让自己胯下的良驹保持着与车架同时前进的速度,然后凑进车窗,低声说道:“娘,在前头三里地停下来歇会儿可好?我已使了人前去寻水源了。”
夏嫤娘正好坐在窗子边,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他的脸。
她只觉得他的目光就像两道雪白透亮的利剑似的,直接穿透了白纱车窗,紧紧地钉在了她的身上。他那锐利霸气的眼神令夏嫤娘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还局促不安地用手指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田夫人与夏大夫人正说得高兴,又觉此时有些内急,听了儿子的话,连忙说好;跟着,她又转过头去跟夏大夫人说话,两人浑然不觉缩在角落里的夏嫤娘早已经面红耳赤。
也不知为什么,车厢外头的田骁始终没有离去,而是纵马慢慢地走着,始终与田夫人的马车保持同步……
可夏嫤娘的眼神却再也不敢往窗子外头飘了。
她有些恼怒,又有些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才捱到了三里开外。
原来这儿有个亭子。
瀼州刺史田府的护卫们已经将这儿团团围住,甚至已经有人在亭子的下风口处生起了火堆,开始煮起了沸水。
夏嫤娘带着帷帽下了车。
在仆妇们的簇拥下,她跟在两位夫人身后去了一个偏僻之处;其实她并没有解手的意思,可两位夫人都过来了,她一个人也不敢单独留在亭子那儿。
很快,三人又结伴回到了亭子那儿。
早有仆妇们备好了温水,用铜盆端了过来给三位贵人洗手;又有个婆子在一边儿用生了火的小泥炉煮沸了护卫们取回来的山泉水,泡了茶给她们喝。
夏嫤娘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帷帽,可她的手却裸露在衣裳外头。
她宁愿是自己多心了,可那人的目光却分明在她的一双纤手上流连忘返……惊得她连茶杯都拿不稳,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歇了一刻钟,两位夫人终于携着夏嫤娘又重新上了车,继续启程。
这么走走停停的,一直到了接近晌午时分,车队终于到了汴京城的城门处。
瀼州刺史田府在城北,而太常寺少卿夏家却在城西,到了此处,两队人马少不得要分开了。
夏大夫人带着女儿下了田夫人的马车。
田夫人依依不舍地跟了下来,拉着夏大夫人的手,又送了几步。
见此架式,田骁连忙上前,朝着夏大夫人躬身行礼:“守吉扰叨表姨母多时了……表姨母慢行,我叫队人马护送表姨母和表妹回府。”
夏大夫人正要拒绝,但回过头看了看自家三辆马车和几个年老的马车夫和婆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田骁一挥手,一队青年侍卫连忙策马过来,听田骁吩咐了几句之后,他们就护在夏府马车的两旁,朝着夏府缓缓行去。
直到目送夏府马车离开,田骁这才飞身上马,又调转了马头,护在母亲的车架旁,朝着田府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