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5)
京中的祖母倒是无事,只是想孙女儿想得紧,就派了刘妈妈过来,一是想看看嫤娘的境况,二是催夏大夫人母子俩早些回去,再过几日,都虞候府的王太夫人就要做寿,跟着又是嫤娘祖父的寿辰……
夏嫤娘的亲姨母于氏,是都虞候王审琦的继室。
因此王夏两家的走动也是极频繁的。
听说祖母无恙,夏嫤娘这放下了心。
她拉着刘妈妈细细地问,婆婆(祖母)每日里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几时起几时歇,她给婆婆做的鞋穿着舒不舒服……
刘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五一十地回答着五娘子的话;主仆几个聊了一会儿天,夏大夫人就让刘妈妈下去休息。
刘妈妈跟着吴妈妈下去休息了。
夏大夫人才对女儿说道:“呆会儿你让使女们把东西行节都收好了,明儿咱们歇一日,后天咱们和你表姨母一起回京去。她们家人多,咱们跟着一块儿上路,也不用再惊动家里遣了护院们来接咱们。”
夏嫤娘点了点头。
夏大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喏,王七听说刘妈妈要来,特意骑了快马追到了城门,总算把刘妈妈截住了,说让把这个带给你……”
说起王七,夏嫤娘就不由得想起了田骁。
田骁正是王七的表兄。
要是王七知道自己在庄子上遇到了他的表哥,又会怎么样?
这时,夏大夫人从包袱布里拿起了一本书,递给嫤娘。
嫤娘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新订好的册子,封皮上写着圆润的四个大字“松筑遗香”,再随意翻了几页,原来那是一本上古食方,里头记录的一些食谱又少见又有趣。
夏大夫人见女儿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愁道:“我晓得你和王七要好,倒也是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的……可你们毕竟也大了,这男女大防还得看重些才好。”
嫤娘幼年时,夏大夫人体弱多病;姨母都虞候夫人于氏就常常接了嫤娘家去,与自己亲生的小女儿王月仙做伴,王月仙又有个与嫤娘同岁的堂弟,名叫王承僎(族中排行第七),所以三个人自小就在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听了娘亲的话,夏嫤娘顿时有些羞恼:“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嗔道:“娘亲,我和王七怎么了!我不是早就和您说过了么,我和王七没什么!我,我待他,和我对家中两位堂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夏大夫人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和他……并没有怎么样!”
见女儿面上仍有些薄怒,夏大夫人便换了个话题,又问:“你给你表姨母做的鞋,还有让她打赏下人的荷包可准备好了?”
夏嫤娘这才掩了娇羞之色,答道:“荷包倒是有现成的,我挑了十几个出来,鞋子么……我也使了春兰去表姨母那边问了人也拿了样子过来量了量,正好和您的大小差不多……鞋底子倒有现成的,晚上回去绣好了鞋面就成,明儿一早就给表姨母送去。”
夏大夫人道:“让使女们绣也使得,别累坏了你的眼睛。”
夏嫤娘道:“我晓得。”
吴妈妈上前请示:“夫人,日头已经落了山,厨房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是不是现在就摆宴?”
“摆罢!”夏大夫人道。
跟着,她便携了女儿的手,去隔壁院子请田夫人吃酒去了。
夏嫤娘和母亲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盛妆打扮的田夫人就在婆子仆婢们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两位夫人聊了一会儿天,田夫人才说道:“恐怕你已有十几年还不曾见过我那个不成气的小儿子了罢?那一年他才三岁,就被他父亲带到边陲去了……”
因见夏大夫人含笑点了点头,田夫人又问道:“招财家的,二郎到了没有?”
一个婆子恭声应道:“回夫人的话,二郎这会子正在外头候着哪!”
夏大夫人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才吩咐婆子们道:“快,快请进来。”
婆子应喏了,退到门口处命人出去传话;嫤娘则带着春兰和小红,快步避到了一旁的白纱屏风后头。
第四章又见
隔着白纱屏风,夏嫤娘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郎君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花厅。
她紧紧地盯着田骁的右腿。
如果她没记错,他的左腿应该受了伤。
可田骁躬身行礼,还用不紧不慢地语气朝夏大夫人说道:“侄儿守吉,给表姨母请安。”
但见他行动自如并不像有伤的样子,嫤娘有些疑惑,暗自思忖道,她曾亲见他的腿受了伤还流了不少血,怎么这会儿看起来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呢?
田骁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白纱屏风后窥视着自己。
他朝着白纱屏风淡淡地扫了一眼……
嫤娘分明就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应到他那两道深邃犀利的寒冷目光似乎直接穿透了白纱屏风似的,冷嗖嗖直把她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被吓了一跳!
当下就紧紧地攥住了团扇的手柄,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巴,又微微侧过身,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
夏大夫人见了剑眉轩目,俊朗英挺的田骁,心中很有几分欢喜,便朝着吴妈妈点了点头。
吴妈妈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朝田骁行了个蹲礼。
夏大夫人解释道:“这个玉扳指,原来嫤娘的爹在世的时候倒甚是喜爱,可惜……哎,我们留着也是白留,你且收下。”
田骁见那玉扳指水色极好,是个贵重之物,便迟疑道:“表姨母厚爱,守吉本该从命,只是这玉扳指也太贵重,还请……”
夏大夫人一笑:“好啦好啦,我晓得你也是个好孩子,留着玩罢!”
田骁见母亲始终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并没有阻止,便又朝夏大夫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谢表姨母赏赐。”
这时,田夫人这才开口说道:“晌午的时候,看你把你五表妹给吓成了那样……快过去给你妹妹赔个不是!”
说着,田夫人朝着白纱屏风呶了呶嘴。
田骁应了一声,走到了屏风旁对着屏风后的绰约身影深深一揖,低声说道:“我冲撞了表妹,还请表妹勿怪。”
嫤娘这才抬眼看向田骁。
只见他穿了一袭蓝色的新衣,系着白色的宽腰封,显出了劲瘦的腰;而白纱屏风朦胧不清,她也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只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有种别样的男儿气慨。
饶是隔着一道屏风在,旁边又有两位夫人,但那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还是薰得嫤娘满面通红……
“田家表哥多礼了,”夏嫤娘亦隔着白纱朝他还了一礼:“晌午……我被那蛇儿吓坏了,多有失态,田家表哥请勿在意,家中略备粗食薄酒,还请田家表哥不要嫌弃。”
田骁有些怔忡。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还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清新香气……
花厅里突然陷入了极度诡异的寂静之中。
田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哎哟,我家这个小子……最是好酒!瞧瞧,他一听到‘酒’这个字,就什么都忘了……守吉啊,呆会儿可不许喝醉!”
这时,夏大夫人也反应了过来,笑道:“不妨事,那是果子酒,是我家五娘闲着无事捣鼓出来的,酸酸甜甜不醉人的!”
被两位夫人这么一插诨打科,田骁终于回过神来,略觉有些尴尬。
他立刻朝着白纱屏风后又施了一礼,说道:“多谢表妹费心。”
说着,田骁向两位夫人告了罪,大步退出了花厅。
夏嫤娘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心已经汗津津的,再用手背触了触自己的脸庞,发现自己的面颊竟也是火热火热的……
夏嫤娘连忙从袖筒里抽出了帕子,飞快地在耳边扇了扇风,然后又用帕子拭掉了手心里的汗,才慢慢地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