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335)
田骁哽咽了一声,转头看看,找到了盛着温水的碗,哆哆嗦嗦地喂她喝了一点儿水。
“二郎,我不会有事……先前你喊我,我却没有答应你,是因为……嬷嬷们教我喘匀了气儿,好使劲儿呢!要是,要是我开口应了你,就,就会打断了拍子……”嫤娘温柔细致的解释道。
她平和的态度使田骁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你只管使劲儿生就是,我,我在这里陪你。我通晓医术,若是你有什么事,我比那些嬷嬷们强。”田骁眼红红地看着她。
嫤娘坚决摇了摇头。
“二郎,今闯进产房来,我已经很生气了……”她看着他,声音温柔软糯得快要滴出水来似的,然而态度却十分坚决,“我头一回生孩子,什么也不懂,看看我现在……”
她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狼狈万分的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田骁一滞。
“二郎……求你给我留几分体面罢!我,我要当你心中,最漂亮最美的小娘子,你,你就成全了我罢!”说罢,嫤娘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在汴京的时候,也曾照顾过大嫂袁氏生产,深知产妇在产房中时,是何等的狼狈不堪!甚至到了孩儿出生的时候,那随着胞衣喷溅而出的血水、羊水……
她不想让田骁看到那样的自己。
田骁呆若木鸡!
田夫人站在门口听了,也有几分心酸,走过来抓起了儿子,拎着他就往外走。
田骁没动。
“你这傻小子!我晓得你心疼媳妇儿,可你也不想想,若是让你看到了她分娩时那副最最不堪的模样儿,日后你还能亲近她?”田夫人轻喝道,“娘是过来人……快听娘的话,去外头等着,里头有我替你照看嫤娘,不会有事的。”
嫤娘躺在,带着哭音弱弱地喊了一声,“……二郎?”
田骁腿软软地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出去了……你,你有什么事,只管喊我一声……”
嫤娘含泪点了点头。
田骁这才出去了。
心急如焚的嬷嬷们连忙围了上来,揭去了白布重新查看嫤娘的宫口,还有的准备好了火烛、剪子、热水、白布等物……
可嫤娘的情绪却有些失控。
她努力了好几次,想照着嬷嬷们的吩咐调匀呼吸,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田夫人站一旁看着,心里着急,念叨道,“你们这对冤家啊……刚才他着急,这会子你又着起急来了……这都开八指了!再不准备好,呆会子有的是苦头吃!”
听了婆母的话,嫤娘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感念田骁的好意,也不希望自己和孩儿有事,她要自个儿好好的,孩儿也好好的,日后孩子大了,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娘子,你再呼气,吸气,使劲儿,使劲儿啊!”嬷嬷们一边替嫤娘喊着号子,一边指导着她。
嫤娘的双手紧紧地扯住了自己手上的布条,先是随着嬷嬷们的号令,一会儿吸气,一会儿呼气的;后来又听嬷嬷们的话,开始配合着呼吸用起力来……
“娘子用力,再用力!”
“快啊!快啊……啊!看到小郎君的头顶了!”
“嫤娘,用力,再用力,加把劲儿啊!”
嬷嬷们与田夫人一块儿大喊了起来!
早已脱了力的嫤娘狠狠心再用了一把劲儿,只觉得一阵畅泄……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哟哟!果然是位小郎君呢!”
“小郎君生得可真俊啊!”
嫤娘脑子一昏,眼前一片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悠悠醒转。
几乎是她一动,就立刻听到了田骁的声音。
“嫤娘……”
她睁开眼,看到了田骁。
只见他发丝凌乱,下巴处茬儿青青的一片,眼圈儿红红的,眼白处也布满了血丝。
“二郎……”她轻唤了他一声。
他突然将头埋进了她的枕头里……
半晌,嫤娘听到了他隐忍短促的呜咽声音。
在那一瞬间,她也有种想哭的感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她的夫君,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此时竟像个孩子一样,窝在她身边偷偷地哭?
嫤娘微微啜泣了几声,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
此刻在他眼里,她定是生平最邋遢最难看的模样——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浸汗水,并且鼻端还隐约闻到了些许汗馊味儿和血腥味儿……
可他又何尝不是邋遢的,还在她面前伤心落泪?
想了想,嫤娘强笑着问道,“二郎,咱们的孩儿呢?”
田骁她枕边哽咽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她,带着浓浓鼻音说道,“不知道……娘抱走了,大约是……抱去给爹看去了。”
“爹回来了?”嫤娘问道。
田骁“嗯”了一声。
“二郎,你去抱了孩儿回来,让我看看。”嫤娘又说道。
田骁没动。
“二郎?”嫤娘又追促了他一声。
田骁将自己的脸也放到了她的枕头上,大手也捉住了她的手,答非所问道,“嫤娘……以后咱们不生了,好么?”
嫤娘睁大了眼睛。
方才她确实陷入了昏迷,但并不是人事不省的。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那几个嬷嬷说,像她这样,生头一胎还这么顺利的可少见。不但小郎君极健壮,哭声也很响亮;就连娘子宫口处的伤也是出乎意料的轻微,想来还是平时保养得当的原故。
既然她和孩儿都身体康健,又为什么不再生几个孩儿?
她不解地看着他。
第两百六十五章坐月子(上)
田骁无限依恋地看着她,低声说道,“一个孩儿还不够?”
嫤娘眨了眨眼。
一个孩儿怎么够!
这回生的是小儿郎,其实,其实她还想要个小闺女呢!再说了,连嬷嬷们也说了,她身子骨康健,已经比大多数生头一胎的妇人们强了。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生?
而且也不是马上就生,等她带好了这个孩子,不得等上一两年再生吗?他现在来说这个做什么?
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神,田骁苦笑了一声。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
一想到妻子很有可能因为分娩而……送命,他就觉得像有人拿了把钝刀子在割他的心肝儿似的!
老实讲,他上战场厮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完全不敢想像,如果他失去了她,会怎么样……大约就如同一具失去了心脏的行尸走肉?
田骁苦笑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汗津津的。
嫤娘大约也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她顾左右而言其他,“二郎,你给我擦把脸好不好?”
“好。”
此时的田骁对她充满了愧疚之情,别说是给她拧块帕子擦擦脸了,就是她让他剖腹割块心肝儿下来,他也会照做的!
他果然拧了块热帕子过来,小心地替她擦了擦面颊、额头和后颈处……
嫤娘终于觉得清爽了些。
外头响起了嬷嬷们说话的声音。
门帘子一挑,嬷嬷们抱了个襁褓进来。
“娘子万福!郎君万福……夫人命我等送了小郎君过来。”说着,嬷嬷们就将新出世的小婴孩递到了嫤娘跟前。
嫤娘刚刚才生产完,浑身都像被碾子碾过了一遍似的,哪儿哪儿都疼得厉害,只能微微抬起头,吃力地看了看孩子。
孩子小小的,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还将一只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了嘴边。
田骁见她太辛苦,便将孩儿抱在怀里,递到了她的眼前。
可他低估了新生婴儿的柔软程度,这么一抱,孩儿的头就了下来……
“嫤娘!嫤娘……”田骁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喊起了妻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