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261)
身心疲惫的田骁被妻子服侍着进了浴桶,泡在热热的水中,他靠在桶壁惬意地直叹气。
嫤娘却埋怨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头发里都有泥?昨儿才洗了头的,怎么今儿又……”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了他的头发,开始替他搓洗了起来。
田骁笑道,“我可是……使尽了十八般武艺,与皇甫继勋手下的悍将打了一场车轮战。哈哈哈……南唐战将不过如何,我连战十八场,便赢了十八场……那帮孙子,恐怕这会子看到爷爷就怕了……哈哈哈!”
嫤娘动作一滞。
“你也该收敛些了,要知道,你可是武状元呢,是个百里挑一的……不,恐怕万里也难得挑出一个比你还厉害的人物来。可你再这样炫耀下去,他日若皇甫继勋叫你上战场掌兵权,你说你去是不去?”
田骁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笑,嫤娘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
倘若真像她说的这样,皇甫继勋委以兵权给了田骁,那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大宋岂不是里应外合了?
她不禁有些面红。
不过,再一想,皇甫继勋若是能拿得到兵权,恐怕也就不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去陷害林仁肇了!
她“哼”了一声,到底舍不得给他脸色看,仍然耐心细致地替他洗起了头发。
反而是田骁见她半天没说话,连忙笑着解释道,“……我田五毕竟是郑王李从善介绍过来的不是?我要是太熊了,岂不是打郑王脸?”
嫤娘一想,也对啊!
“且南唐与咱们大宋开战在即……要想人死得越少,就越不能正面开战。再说了,谁有事也不能你有事,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也牵扯了进来。看来,咱们学是早些达成目的之后,尽快抽身而退才是……”他低声说道。
嫤娘看了他一眼,替他按摩起了头皮。
“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也陷入危境……”田骁继续说道。
“好了!”嫤娘嗔怪地说了一声,不允许他再继续说下去。
她本深闺女子,若不是因为嫁了他……倘若她嫁了旁人,说不定终此一生,也只是被关在后院里,每日操持着柴米油盐,或要担心恶婆婆作怪,或要担心刁钻小姑的为难,也许他还会纳三两个小妾,添上一两个庶出的子女……
想着那样的糟心生活,嫤娘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但事实却是……
她嫁得良人,公婆慈爱,妯娌友善,夫君是个争气的,还待她如珠似宝。除此之外,他还带着她,见识了这天地之大……或许说这“天地之大”四个字为时尚早,可这么一路行来,她见识了无数城镇异乡的风土人情,眼界大开。试问她昔日里的那些闺蜜姐妹们,有几人有与她一样?
“现在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嫤娘轻声说道,“这让我觉得,我还能为家国出一份力……也长了见识。再说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安心得很……我晓得,你万万不会陷我于危险之中的。”
田骁听了,两只手儿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儿来。
顿了一顿,嫤娘又继续笑着说道,“没准儿将来我也能南唐皇宫里去逛一逛,看一看那位以‘天水碧’,‘帐中香’,‘金缕鞋’而闻名于世的继后小周氏呢……”
说着,她轻笑了起来。
田骁按压住心中的酸楚感觉,不屑地说道,“小周后立身不正,当初她姐姐尚在世时,她就与李煜勾搭成奸……可见这妇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嫤娘呆了一呆,失声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田骁嗤笑道,“这是南唐后宫里尽人皆知的事,只不好摆上台面……咱们的探子想要探知这些个,也不难。就如同南唐探子想要打探我朝后宫中,官家的宠妃是谁一样……又有什么!只这些个后宫阴私,你还是当作不知道的好。”
嫤娘愣了半天,才揭过了这个,转而轻笑道,“其实啊,这些天专与这些个夫人们斗巧儿,也挺有意思的……先前在家里的时候,老安人和母亲都教导我做人要温恭谦逊,不宜张扬……可到了这儿,却非要逼着说自个儿这也厉害那也厉害的,还不能明说,得考究得隐忍,倒也好玩的!”
田骁听到了她咯咯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
他的妻室,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娇娇女,却难得如他一般,胆大心细又不拘一格。他是修了几世,才求得如此贤妻……
第两百零一章入南唐(六)
第二天一早,嫤娘与田骁起了身。两人用完了早饭,田骁依旧去了前院,嫤娘则拿出了昨日里要做的针线,准备今儿个一鼓作气的将他那件袍子做完算了……
岂料她才压好了两只袖子的边,那边就有人过来请,说皇甫夫人有请。
见那婆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嫤娘也不敢怠慢,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带着碧琴就过去了……
结果她才走进皇甫夫人的院子,就听到了皇甫夫人爽朗的笑声。
一听说沈夫人来了,皇甫夫人一迭声地“请请请”,简直让嫤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被迎进了皇甫夫人的屋子里以后,嫤娘发现,几乎所有的清客夫人们在,而且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向自己。而昨天来拜访过她的陈夫人和何夫人也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儿。
嫤娘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昨儿我一入宫啊,就被请了去……先是问我,那套首饰是在哪儿打的,跟着又说,和我那套衣裳相得益彰!我被人笑话村了这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被称赞,说我会穿衣裳呢……”皇甫夫人一高兴,索性直接说了起来。
“于是我啊,就告诉,说‘这些不过都是些旧首饰,拆了又重新倒饬了一回,徒惹您笑话了’……结果啊,林方氏气得鼻子都歪了!她也穿了一身天水碧,不但和撞了衫子,且她是个二嫁的,又不年轻了,身段儿也比不得……别说是比比不上,就是身边的那些个宫女们,她也比不上!倒是我,穿了一身红去,端庄又大方……”
说着,皇甫夫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笑了一阵子,皇甫夫人又道,“这都是沈夫人的功劳!”
嫤娘朝着皇甫夫人微微一笑,说道,“明明就是夫人尊贵又体面,又与我……有什么干系?倘若不是夫人富贵,底子又生得好,凭我把您妆扮到天上去呢,也入不了的脸。”
听了这话,皇甫夫人就更高兴了,说道,“昨儿你不是说,想看看宫里的杏花么?来人,快呈上来!”
立时就有侍女奉了两只插了杏花的瓷瓶过来。
嫤娘立刻向皇甫夫人道了谢,因见那两瓶杏花实在开得艳丽,心中爱极,不由得围着那两个侍女转了好几圈。
未了,她扭头问皇甫夫人道,“敢问夫人,这两瓶花儿,都能任由妾身处置么?”
皇甫夫人笑道,“傻孩子!难道我还诓你几枝花儿不成!”
嫤娘抿嘴一笑,对其中一位捧花的侍女说道,“劳烦这位姐姐将花儿送到我院子里去,待我夫君轮完值,也好看看这样美的花儿……”
那侍女笑着去了。
而众夫人们听了嫤娘的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嫤娘红着脸儿,又对另外一个捧花的侍女说道,“劳烦姐姐将这花儿放在那边。”
那侍女也笑着依了嫤娘,将花瓶放在了桌子上。
嫤娘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动手将那杏花折了几小枝下来,然后用手帕子兜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结果,嫤娘将一大枝杏花给拆成了一小份儿一小份儿的,然后走到了众夫人面前,将一枝一枝开得正艳的杏花轮着个儿的簪在了众夫人的发髻之中……
其实在她替站在最旁边的夫人簪花时,众夫人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但众夫人都站着没动,笑嘻嘻地任由嫤娘将那杏花一一替她们簪在发髻里,又不住地相互看着,嘴里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