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19)
但是夏大夫人没吭声。
她的嫤娘排行最末又是长房嫡女,前头有四个未订亲的姐姐呢,就是刘夫人想和夏家结亲,怎么轮也轮不到嫤娘身上……
二夫人说道:“……不过是为了前辈们的几句玩笑话,那刘家郎君就想求娶我们家的小娘子……对了,嫂子,你可曾见过那刘家郎君了?”
大夫人道:“不曾见过。”
二夫人道:“我倒是见着了……那刘家郎君是真真的一表人才,可惜就是穷了些……我听说啊,这回刘夫人连乡下的祖屋田产全都卖了,才带着刘家郎君进京赴考的……对了,刚刚刘夫人不是说,他们还游遍了九洲嘛!据说就是靠着刘夫人平时里做针线活,又有刘家郎君去集市上摆摊子给人写家书和诉状什么的才能勉强渡日……”
“嫂子,不瞒你说,其实茜娘的婚事我早有主意……我娘家哥哥有个庶子,今年十九了,三年前就已经考上了秀才,可谓是上进了……”
这时,也不知从哪里传出几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裙翻动的声音……
“谁?是谁在那儿?”二夫人厉声喝道!
夏大夫人也听到了长廊外头的脚步声和鞋底踩滑石子儿的声音。
两位夫人连忙扶着廊柱子往假山石处往外看,正好看到一个人影匆匆隐没在假山后头,只露出了一片秋香色的裙角,裙角下还露出了灰白色的裤角,以及一双葱绿色的绣鞋……
在夏府,只有仆妇们会穿这种灰白色的长裤,因此二夫人十分恼怒,连声骂道:“也不知是哪房的下人!这样没规矩,若是落在了我的手上……哼!”
大夫人不管家,倒是不以为意,说道:“你想把茜娘许给你娘家侄儿……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二夫人的思绪顿时被大夫人的话给拉了回来。
她心烦意乱地说道:“我的好嫂子!茜娘和我娘家哥哥的三小子要结亲,这原是铁板钉钉的事儿,确实不算新鲜事儿……原本我想着要拖一拖,也是为着婠娘还没说亲,万万轮不到茜娘……”
“可俗话说好事多磨……如今那三小子出息了,年岁也渐长,写出来的文章啊,连夫子都说好……我那嫂子就反悔了!有心把她自己的内侄女儿配给三小子!听说……昨儿个已经换了庚帖了!”
一想起这事儿,二夫人心里又急又气。
夏茜娘虽是庶女,但也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侍女所生;且茜娘生得乖巧体贴,为人又懂得进退,二夫人是真心想为这个庶女谋一门好亲事的。
“那你待怎的?”大夫人问道。
二夫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说道:“我见那刘家郎君一表人才,刘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因此想求你替我看看,刘家郎君日后可有前程?阿弥陀佛,我也不求他是甚出将入相的人物,好歹考上个进士,再讨个功名……配了我家茜娘也不算太过,还能给我狠狠地出一口气……”
大夫人“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哪门子人物,能替你相看女婿呢!”
二夫人急道:“哎哟,我的好嫂子,我在这里着急上火,你还在那里说着风凉话……既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我也不怕丑了……那,那我就直说了哈!我听说……上一届的探花郎陈先生如今正在都虞候府上的家学里任教,所以我想着,让刘家郎君做一篇文章,再求你请都虞候夫人让陈先生帮着看看……我虽然读书少,却也知道‘文如其人’的道理,倘若陈先生也说刘家郎君可靠,我就将茜娘……我就考虑考虑茜娘的婚事!”
大夫人思索片刻,说道:“我竟不知你有这份心……平日里也是我疏忽了。我自己没有儿子,也就没考虑过儿辈前程的事儿……你这事儿我应下了,我那姐姐姐夫也是仗义爱才的,我先让人递话过去问问,倘若陈先生愿意,也别让刘家郎君一个独占鳌头,咱们家里还有两个读书人呢,索性一并写了文章出来,都请陈先生看看……”
这番话喜得二夫人双手合什,一迭声地念了好几句佛。
大夫人又笑话二夫人道:“倘若刘家郎君真是个人物,你舍得让茜娘配他?你就不为你家婠娘着想?”
长女的婚事,真是令二夫人伤透了脑筋。
但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茜娘还只是我的手心手背,婠娘却是我的心头肉……刘家郎君再好,却家境贫寒,我是万万舍不得让我的婠娘去吃苦的。好嫂子……我晓得你素日里虽然极少出门,但你结交的都是权贵家的夫人……我求你,也帮着我相看相看……只要是富贵人家里的嫡子,公婆妯娌人都好,家世又清白简单的,我都愿意……”
大夫人心念一动,顿时想起了亲姐都虞候夫人的四郎王承祐。
王承祐是都虞候的嫡子,几年前不慎伤了脚……最后虽然养好了伤,但那条腿却是残疾了。
为了这个,王承祐先前的未婚妻也退了亲,直到今年十九岁了,却因腿瘸了,至今还未定亲;而他们兄弟几个向来兄友弟恭的,又因为他还不曾成亲,底下的几个兄弟也不肯议亲,把都虞候夫人急得和什么似的……
但夏大夫人也就是想了想,到底没有把这话儿说出口。
第十八章断袖
夏嫤娘睡醒了午觉,便见日头已经斜照廊间。
喝过一盅荷叶绿豆冰片汤和几块点心以后,趁着天气凉快,嫤娘让春兰搬了绣架出来,坐在花树下准备绣一会儿屏风。
开春的时候,夏嫤娘求了几幅祖父的墨宝,是几幅猫儿戏花扑蝶图,见那猫儿和花球极是圆润可爱,便动了心思想绣成屏风;这个想法得到了夏大夫人的大力支持,特意亲自将祖父的墨宝描在了白绢上,嫤娘就慢慢地开始绣了起来。
到如今已过了半年时光,夏嫤娘刚刚绣成了两屏,正开始了第三屏的剌绣。
绣了一个时辰左右,李奶娘就过来劝阻道:“五娘子歇歇,仔细眼睛!前儿五娘子让李贵儿去外头做的那些木架子和锦盒已经做好了,刚送了进来,小娘子回房看看可好?”
嫤娘也觉得有些肩膀酸痛,便点点头停了下来,先围着院子走了两圈,然后才回了屋子。
春兰和小红正蹲在屋子里摆弄着那些形色奇怪的各种石子儿。
小红叽叽喳喳的,讲话速度极快,口齿却极伶俐:“春兰姐,这么多的石子儿,又有这么多的架子和锦盒,哪个是配哪个的……我看着总觉得这些石子儿长得都一个样儿,木架子又都是一个样儿,这些锦盒看着也差不了多少似的……”
“你起开些,让小娘子过来看看。”春兰交代小红道。
夏嫤娘过去看了看那些木架和锦盒,觉得虽然与自己设想的有些差别,但也有八九不离十了。她把弄了一会儿,很快就把石子和木架,锦盒等一一组好了。
屋子里的使女仆妇们啧啧惊叹了起来。
“要不怎么人都说我们小娘子兰心蕙质呢!春兰姐,你快看啊,这巴掌大的石块儿架在木架子上,看着就像咱们祖父画的明月山川图呢!这些石块儿被架子和锦盒这么一衬托啊,倒像是特做出来似的……”小红兴奋地说道。
李奶娘也说道:“哟,你们快看看这个,像不像两竿竹子?”
春兰也道:“你们瞧瞧,我拿的这个……真像雨过天晴以后天边的云彩似的!”
夏嫤娘抿着嘴儿直笑。
李奶娘看了看天色,催促道:“你们别碍着小娘子,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老安人那里,今个儿晚上还要摆宴替刘夫人接风……小娘子,您把这些分好了,咱们也该去老安人那里了。”
夏嫤娘“嗯”了一声,开始指挥着使女们分装了起来。
这些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有几分野趣,她从庄子上带回来不少,足够分给众人,自己也能留下一些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