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照宋城(156)
想到这儿,嫤娘突然抬眼朝袁氏看去。
——袁氏知道这件事情吗?
袁氏感受到了嫤娘的视线。
她朝嫤娘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嫤娘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嫤娘一滞。
袁氏温暖干燥又柔软的手让她觉得分外心安。
她还注意到,袁氏说的是“很快就好了”,而不是“很快就到了”……
嫤娘垂下了头,拼命地将涌到了眼眶处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刚嫁进田家就出了这样的事,就算她再无辜,夫家嫌弃她也是情由可原的。
——换作是谁,都希望娶个新妇回来以后,能够安安稳稳,阖家安宁。
可她却给田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但现在看来,袁氏是知情的,没准儿田大郎也知情。
二郎自幼随父征战瀼州,也是新近这半年才呆在京中的;要对抗赵德昭,凭二郎一己之力如何做得到!说到底,若没有公爹婆母的支持,二郎又如何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说,公爹婆母也应该是知情的。
嫤娘深呼吸一口气,暗暗对自己说道——夏嫤娘,你到底修了几辈子,今生才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公婆这样和气,妯娌也友爱,夫君待你更是如珠似玉的……
待这事儿平息之后,她必定要好好对待这些亲人!
就在这时,车厢外头突然响起了田骁的声音。
“嫂子可还好?再过半里地就到了驿站,嫂子可要下来歇歇?”
袁氏和嫤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啊!正好我也有些累了。”袁氏说道。
嫤娘便听到了田骁吩咐侍卫先行一步去前头打理的声音。
她的两只手放在在腿上,交叉着紧握了起来。
马车继续前行。
没过一会儿,田骁吩咐车队停了下来。
袁氏和嫤娘被使女们扶下了车架。
在亭子里歇了一会儿,妯娌二人又重新上了车,准备继续赶路。
嫤娘一上车,就发现马车的角落里已经多了一个低眉敛目的女子,那女子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
嫤娘只看了那女子一眼就立刻转开了头,心里还怦怦乱跳了起来!
她知道……
这场博弈,开始了。
此次香山寺之行,很有可能是赵德昭设下的圈套。
而田骁琢磨着反击之道。
但是,没有人知道赵德昭到底使了什么阴招损招。
所以说,田骁反击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是不是正好就能将错就错……这还很难说。
嫤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陌生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上的衣裳和发式与嫤娘一模一样,乍一看,她面上还画着浓浓的妆……而浓妆之下,恍惚能看出画了浓妆的女子与嫤娘至少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女子面上的妆容虽浓,却怎么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
想来这浓妆女子已经不年轻了。
那女子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嫤娘。
嫤娘接了过来,先是了身上的观音兜,然后打袱就从里头拿出了衣裙开始换。
袁氏缩在角落里只作没瞧见。
很快,嫤娘就穿戴好了包袱里的烟色外裳,又系好了妃色长裙。
那女子见嫤娘已经穿戴好了,又低声说道,“飞云髻。”
嫤娘立刻开始反手挽起了自己垂在脑后的长发。
斜斜地梳了个飞云髻之后,那女子又朝着嫤娘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便伸出手,替嫤娘理了理发式。她先将嫤娘头上的白玉钗拔了下来斜自己的发髻里,然后又将包袱里的几样首饰分别一一插在了嫤娘的发髻上。
待嫤娘一切打扮妥当好之后,那女子便轻轻地叩了叩车厢壁。
马车仍在缓缓前行……
垂在车门处的帘子却被人掀了起来,露出了田骁的脸。
嫤娘咬着嘴唇,朝他伸出了手。
田骁伸出了铁箍一般的手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嫤娘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落入了田骁的怀中。
跟着,他长手一抬,一件玄色披风便将两人的身影牢牢遮住,窝在他怀中的嫤娘被挡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嫂子,得罪了。”田骁低声说了一句。
袁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淡淡地“嗯”了一声。
田骁扭转马头,
几个与他同样打扮的侍卫策马急步跟上……
马车中,那妆容酷似嫤娘的女子朝着袁氏垂首说道,“大少夫人放心,奴婢定护得大少夫人周全。”
袁氏这才睁开眼,含笑说道,“有劳嬷嬷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香山寺(二)
嫤娘窝在田骁怀中,被他用件披风从头到尾全部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她满口满鼻都是属于他的熟悉气息。
这令她感到心安。
田骁骑着马儿在山脚下停住了脚步。
众侍卫也纷纷下马。
田骁将嫤娘抱下了马,将披风罩在了她的头上,低声说道,“咱们得从后山上去,路不好走,你忍着些。”
嫤娘便又有些害怕起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田骁弃了马,将嫤娘背在了背上,开始疾步如飞地朝着山腰上飞奔而去。
嫤娘俯在他的背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注意到还有一个侍卫和田骁一样,也在肩上扛着蒙了披风的人形……
再一回头,她看到仅余两人留在原地看护马匹之外,其余人等跟着田骁飞快地朝山腰间的香山寺后门狂奔而去。
嫤娘被一件披风从头罩到脚,俯在田骁背后,被颠得七晕八素的。
想来外头的山路是极崎岖不平的,她总能听到他斩荆披棘,踏断树枝踢飞石子的声音……
而披风之外的世界,除了众人前行的细微悉索声音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
嫤娘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骁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微喘着粗气,轻轻地将妻子放下。
嫤娘其实也很不舒服,但想着夫君也只有比她更累的,便始终安安静静的,直到他停了下来,她才掀开了头顶的披风,立刻看到了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裳已被荆棘尽数挂破的田骁。
她忍不住就抽出了袖筒里的手帕,替他抹了抹额头的汗。
田骁一笑。
周围的侍卫们纷纷低下了头。
嫤娘这才注意到,围绕在他身旁边的,还有数位劲装侍卫。只是,平时她也就知道他身边有常平常安常顺常康几个……可眼前的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另有一个劲装侍卫也如同田骁一般,将一个浑身裹着披风的人轻轻放了下来。
那人也气喘吁吁地掀开了披风,嫤娘盯着那人看了大半天,才认出来,她是春兰!只是春兰面上的当妆也化得太浓了,所以嫤娘没能认出来。
春兰先是喊了一声“娘子”,又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华丽衣裳。
她不曾穿戴过这样贵重的丝质衣裳,是以有些不习惯。
嫤娘朝着春兰点了点头。
春兰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急急地奔了过来先是朝田骁行了一礼,又朝嫤娘行了一礼,然后赶紧上前替嫤娘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裳。
嫤娘曾看了看四周。
——入眼处俱是一片苍翠,除了巨木与藤蔓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一名侍卫突然飞起一脚,将一块小石子儿踢飞了。
更有人扮起了鸟儿的叫声,“咕咕……咕咕……”
不一会儿,也不知从哪儿飞了一块小石子儿过来。就那样巧,石子儿正好轻轻的落在先前踢石子儿的侍卫脚边。
嫤娘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这样巧……除非,踢石子儿过来的人可以将她这一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这样准?而且踢石子过来的那人还将力度控制得这样精准,那石子儿轻轻落地,莫说根本伤不了人,就是落在草地上的时候,甚至一点儿声音也无,就连地上的草儿也只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