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50)
她精疲力尽,踏上楼梯往二楼走,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她的身体空空荡荡,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慌感和孤独感在体内肆虐,仿佛要彻底吞噬她。
周远行送走温芊如,很快就回来了,在她房门口拦住她:“辛春,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等她清醒了以后,我会跟她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纠缠不清,她说的醉酒话,你也不要当真。”
她不知道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站着,他注意到她的异样,不自觉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没有回应他的关心,而是突然转身,抬起双手牢牢抱紧他的脖子,将他的脸压下自己。
他来不及错愕,她已经闭上眼睛,狠狠吻住了他,她的嘴唇冰凉,他诧异她的主动,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可她并不理会,反而更紧地抱住他,用力吸吮他的嘴唇,疯狂的劲头就像是在竭力吸取他身上的力量注回到自己体内。
☆、6-7
周远行是被冻醒的,更确切地说,是被一股猛然吹进窗户的冷风给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房间很暗,但是窗外的月光明亮,透过那一半拉开的窗帘照进来,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的上半身是露在被子外面的,他懒懒地把搭到腿上的被子往上拉,手指不经意擦过肩窝,轻微的刺痛感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可转念他却笑了起来。
他转头瞥向左边位置,想看看昨晚热情似火的小女人是不是睡得很安慰,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踢被子,可是除了冰冷的床单和微微凹陷下去的白色枕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心里一惊,几乎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下一秒,他看见了沙发上抱膝而坐的一道身影:“辛春?”
本来静静看着窗外发呆的女人慢慢将头转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周远行先打开灯,然后穿上睡衣,走过去,轻声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她眯着眼睛,声音略低地回答:“是啊,刚才做了个梦,就突然睡不着了。”
他伸手摸她的脸,她的脸不出意外地冰凉,他蹙眉走到床边,将半开的窗户关上,顺手就要去拉窗帘,她阻止他:“开着吧,今晚的月亮很美,不观赏一下太可惜了。”
他笑了,依言回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怀里,她肩膀一颤,似乎极冷的样子,他抱紧她,担心地问:“做了什么噩梦?”
她靠在他肩头上:“细节不太记得请了,只知道自己从一个阴暗闭塞的小房间里逃了出来,之后我就在一座山上的一条小路上一直跑一直跑,虽然身后并没有人在追我,但我心里就是知道,有人一直紧紧追着我跑,他们想要把我抓回去。”
她缓缓叙述着,神情平静,周远行的心却揪紧了,他握紧她的手:“没事,只是梦罢了,不要害怕。”
“确实不值得害怕,因为现实远比梦境更恐怖,”她笑了,抬眼看着他,“温芊如说我脚踩两条船,你一点不生气吗?”
“没什么可生气的,她喝醉酒说胡话,你也别一直放在心里。”
她似笑非笑:“不,她说得不是胡话,我确实同时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他静默一下,弯起嘴角微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想让我吃醋是吧,我偏偏不上当。”
她推开他一点,正色说道:“她说得都是真的,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根本没有对你付出真心,我一直在欺骗你。”
他被她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逗得大笑:“不,辛春,我没那么愚蠢,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她看见的应该是你跟你哥。”
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他则挑着眉,脸上是戳破她谎言的那种得意的笑,两个人仿佛在比较谁更沉得住气一点,可显然她的段数不够高,不久她便忍不住粲然一笑:“好吧,什么都瞒不住你,真没意思。”
他惩罚性地拿起她的手凑近嘴边咬了一口,然后侧头瞪着她:“看你还敢不敢调皮拿我寻开心。”
“可你分明也在拿我寻开心啊,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对你够不成伤害,咱们俩算扯平了。”她理所当然地说。
此刻的她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眼神平和,声音低柔,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头发凌乱了些,一头乌黑长发此时正乖顺地披在肩膀上,有一股别样的风情。两人身处的这间卧室被温馨的灯光充盈着,她柔软的身体也贴在他胸膛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知道我为什么看到《一九八四》会想哭吗?”她脸上的笑意不变,“主人公被思想警察抓住以后,身体被囚禁,不停经受各种严刑逼问,他被痛打,被电击,被洗脑,可他除了被迫接受这些施加在他身上的非人折磨,什么也做不了。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节,每一处都让我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淡定地对待一切了,抹去那段记忆,可事实证明,我根本就没那么超然。”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能想到的只有苍白的安慰:“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还有家人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了。”
“不,我应该说出来,通通让你知道,”她喃喃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经历过什么吗?”
“辛春,你之前告诉过我的足够让我了解了,那些事情既然已成过去,就没必要再提起,可能它们留给你的记忆太深刻,你忘不掉,但是没人让你忘掉,你也不要逼自己忘记,你可以选择忽略它们,不去理会。”
她闭上眼睛,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顾自回忆起来:“我不是无辜走失的,那一年我大学毕业,找工作一直不太顺利,你知道的,我哥哥很优秀,跟他比较,我实在是太差劲了,那时候年纪小,好胜心强,总想着自己要做一番大事,至少也要得到一分人人称羡的工作。刚好我表弟那一年也毕业了,说去W市找工作,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
她咬了咬牙:“但是在W市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顺利,那天晚上,我跟表弟回到宾馆,都很失落,晚上我洗了澡,一个表哥忽然打电话给我。”她停顿片刻,“这个表哥他是我姑妈的儿子,我们家跟姑妈姑父虽然不亲近,但跟这个表哥还是有往来的,他之前也很关心我。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有认识的人是W市某一家大公司的高管,如果我想进大公司工作,他可以帮我,还说他的朋友正在宾馆附近一家饭店,可以抽时间见我一面,然后……我就相信了他的话,匆匆赶去他朋友那里。”
周远行面色越来越沉,他不自觉更紧地圈住她小小的身躯。
“他的朋友看上去跟他一样文质彬彬的,还戴着眼镜,一见到我,就跟我说,他有急事要赶去另一个地方,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可以上他的车,在路上跟他聊聊。我当时迟疑过,手机在接完表哥的电话以后,没电关机了,于是我就把它留在宾馆充电,根本没带在身上。那个男人还笑说,他是我表哥的朋友,肯定不会害我,我一想,也觉得他说得对,于是就跟着他上了车,后来我就莫名其妙晕了过去。”
她沉静的脸孔上现出了一丝恐惧和憎恶,声音还维持着平静:“中间我醒过来一次,听到车上有一男一女在对话,这才知道,原来表哥赌博输了一千万,惹上了有黑道背景的人,因为还不上,所以起了把我卖掉的心思。”
“辛春,不要再说了,”他听不下去了,心里一阵窒息般地难受,“我们不想了,好不好?”
她却异乎寻常地固执:“他们割走了我的肾,我幸运地捡了一条命,而且被他们的老大看上了,是不是很可笑?”
他无言以对,她也并不是真地需要他回答:“我逃跑了几次都被他抓回来,我知道我要是再不妥协,总有一天会被他杀掉,于是我就跟他达成协议,我会试着,我会试着,”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明显觉得后面的话难以启齿了,“试着让自己爱上他,但在那之前,他不能碰我,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