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49)
“辛春,我有一阵子没回家了,今天晚上我估计得回家一趟,吃过晚饭就回来,你一个人在酒吧可以吗?”
她不由一顿,意识到自己跟他的恋爱大概占据了很多他跟父母相处的时间,自责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没事,你尽管去。”
他微微一笑,抚摸她的头顶:“以后找时间我带你回家。”
“你快回去吧,都快六点了。”她忙不迭地催促他。
“我吃了饭就回来,你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她当然点头。
周远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回家去了,夏辛春没什么食欲,随便煮了点面条应付一下晚饭,洗了碗以后给齐昀打电话,齐昀却说让她去他学校找他,她不情愿,可抗不过他可怜兮兮的哀求,还是妥协了。
她赶到他们学校,他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看到她,没露出往常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是一言不发,转身带她往学校篮球场走。
篮球场上,两支由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组成的队伍正在比赛,周围站着不少驻足观赛的女生,外围的塑胶跑道上,不少学生和老师在慢跑,气氛好不热闹。
他带着她走到看台最高一级台阶上坐下,然后看着场下快速奔跑的一道道身影,始终没有出声,她觉得两个人继续这样静默下去未免太过诡异,而他的表情过分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她的内心瞬间充满了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
他收回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很抱歉把你叫到这里来,辛春,我现在特别害怕待在安静的地方,这里吵吵闹闹的,又有你陪着,我才感觉好受很多。”
“是不是又跟你爸妈吵架了?”
“没有,是关于我弟弟的事。”
她的心跳开始不规则:“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给她一个笑容,可还是颓然放弃了:“我倒宁愿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罪犯。”
她感觉胸腔仿佛受了重重一击,窒息感轰然涌现,让她有晕倒的感觉,她想逃开,可是全身的器官似乎在此刻失了灵,她完全动弹不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他要是就那样滚下山摔死了,哪怕爸爸妈妈找到他的尸体接受不了现实而悲痛欲绝,时间久了,到最后估计也能释然,可是,”他摇摇头,”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他会成为一个杀人犯,而且还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侧头看她,她神情木然,没有任何回应,他苦笑:“是不是被吓到了?别说你,我自己都吓得不轻,怎么也不敢相信齐阳会成为那样的人,我妈妈早上看到新闻知道他被判坐牢,甚至惊恐地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折腾好久才醒过来,醒了以后二话不说就拉着我爸爸赶去W市了。”
“你弟弟,叫齐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如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他点头:“是啊,他叫齐阳。”
她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点知觉,活动一下手臂,喃喃道:“能找到就好。”
“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他杀了人,还非法买卖人体器官,被判了重刑,无期徒刑啊,他的一生就这样毁了,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他改了名字,听爸爸下午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现在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了,可是对于过去,他并没有忘记,那他为什么要改名字?我想,他终究是恨我的,不想让我们找到他,因为他知道,那样我就会因此一辈子负疚,永远不得安宁,不知道他的消息以前,我还想着有一天见到他了,我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如今他出现了,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法面对他,更没法面对自己。对于他的失踪,我之所以一直无法释怀,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当时到底有没有推过他……”说到这里,他的笑容越发苦涩,“可是今天我有了答案,我可以肯定,那一天是我故意推了他一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将脸埋入掌中,肩膀颤动了几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个哭泣姿态,良久,他抬起头,即使光线昏暗,他眼中的痛苦仍然清晰可见。
“其实罪魁祸首是我,对不对?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他真的是恶人,而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他张着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夏辛春口中听到否定答案,然而夏辛春没给他机会,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在他惊愕目光的注视下飞快跑走了。
夏辛春一直跑一直跑,冷风似刀刮一样凌迟着她脸上的皮肤,再呼啸着从她耳边一阵一阵掠过,除了耳内血液极速流动带来的轰隆隆的响声,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累得迈不动腿了,看看四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她努力平复呼吸,一步一步拖着步子慢慢往前走着,再向右拐,前方尽头处竟然是原谅酒吧,窗口上悬挂着的一串彩色小灯在夜色中闪着幽暗的光。
她继续向前走,发现木门微微敞开着,不禁有点儿进退维谷的感觉。她闭了闭眼,再深呼吸了几下,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湿痕,嘴角用力向上弯,等面部肌肉松弛了一些,才推门往里走。
“你疯啦!”周远行的声音突兀地传过来,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你喝成这样,怎么能开车跑到这里来?”周远行十分焦躁地说,“算了,我找代驾送你回去。”
“不要......”夏辛春想也没想地走进拱形门,温芊如正抱住周远行的胳膊,脸上泪水涟涟,“不要,远行,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远行脸色沉郁,嘴唇抿紧,很明显处于发怒的前兆:“你不要这样。”
他的手伸进裤兜里要拿手机,转头却看到夏辛春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心里一惊:“辛春。”
温芊如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就那么旁若无人地靠在周远行身上,此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夏辛春,眯起眼睛打量她半晌,然后拿食指指着她,嘲讽地笑了:“远行,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啊,呵呵,你知道吗?她对你根本不是真心的,她可是瞒了你好多事呢。”
周远行极其不耐烦地扯开她的手臂,半强迫地推她到最近一张木凳子上坐下,之后走向夏辛春,柔声说:“辛春,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跑到这里来,我马上打电话找代驾送她回去。”
说完,他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代驾,挂断以后,夏辛春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在梦游。
他轻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因为醉酒而支撑不住趴在酒桌上的温芊如再度露出了讽刺的冷笑:“她能怎么样?肯定是害怕我抖出她做的丑事,夏辛春,要不你求我一下,看我会不会心软放过你?”
“你想说什么?”夏辛春出乎意料地平静,似乎只是在旁观一场闹剧。
“不,我不会放过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难过,你知道吗,我厌恶你,”她的眼神尖刻,说出的话同样刻薄,“你就会装可怜,装天真,可是你真地爱远行吗?不,你不爱他,你就是爱慕虚荣!”
夏辛春沉默不语。
“温小姐!”周远行脸色更沉,大步走向温芊如,拽起她往外拖,“你快回去,别在我们这里发疯了。”
温芊如已经失去理智,哪里肯乖乖就范,更加激动地说:“远行,你被她骗了,除了你,她还同时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碰到过很多次她跟那个男人,他们俩勾肩搭背,姿势亲密,她甚至还出入他的家,你不能被她蒙在鼓里......”
夏辛春疲惫地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任她发泄完被周远行拖走。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冻矿泉水,仰起脖子一口气全灌下去,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可是心头的浮躁烦闷丝毫没有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