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48)
“坦白了说不大好,但算了,”何光新晃一下头,脖颈子隐隐的泛酸,说:“你快去了快回来,我这等你。”
钟霜:“别抽烟,”声音带着了微微的笑意,挤了奶油似的满手的黏腻满脸的笑迷迷的神态,“先去车上吧,开了车就不要抽烟了。”
何光新声音也嘶哑的笑,低低的,说:“我车上等着你。”
5-3
钟霜上楼把何光新手机找了一通,在床底下,不知道哪时候掉进去,给她好找了一通,终于摸了出来。她出了房间下楼,中途没有一眼分给何禅祖、桂花、花姐那儿。
到了楼下,天很暗,路边灯昏昏白白的照着地面,或许是太亮了,总有一种惨戚戚的感觉。
“等了多久?”她看见了车旁边靠着的何光新,走过去说。
何光新摇摇头,“没多久,几点。”
钟霜掏出了口袋里放着的手机,递给了何光新,说:“你自己看。”
何光新挑挑眉:“这点把郎中吵起来不厚道。”
他随手打开了手机瞧时间,是三点半,比两个人猜的还要多一刻钟了。
“怎么办?”钟霜说。
何光新看了看钟霜,“人命关天,”他转身上车,说:“拖一天不是一天,尽量的还是避免的好。”
钟霜点头,和何光新想的一样,殊途同归的上了车,屁股来不及坐热乎了,车窗就被人敲了敲。
她看了一眼窗外,是一个贼头贼脑的男人,戴着线帽,穿了毛衣长裤,像是刚刚从冰河世纪穿梭而来。
“这什么人。”何光新拿了一旁的矿泉水拧开来说,也抽空瞧他了一眼。
钟霜晃晃头,“不知道。”
何光新喝的矿泉水还是那天带钟霜下山时候买回来,喝完了降下窗,他侧过身来对着窗外人说:“你哪位?”
对方针线帽戴的厚实裹脑,闻言摇头晃脑,扒拉了帽子一把子捋到颈子上,露出熟悉的面孔来。
“是我。”黄神仙手揣怀里,说:“怎么这么看着我呀,”嘻嘻哈哈的探进了脑袋来,又道:“大晚上的去哪儿?”
何光新不应声,只说:“你怎么在这。”
“这附近人请我做法,小娃娃名字取太大,胜天,五个月发高烧昏迷。”黄神仙说,“你们去哪儿啊。”
何光新还是不说,抬眼片刻,把车窗按了开关重又关上。外边的黄神仙吃了满脸土尘,灰溜溜的咬牙切齿,看起来要炸了。
钟霜笑。
她不涂脂粉,面清容秀,折了两腿交叠手下,笑同这个人一样,都轻轻的,似乎是要随时消失。
何光新重启发动机,把后头黄神仙一下子甩的老远一截,后屁股白烟吐了黄神仙一脸,拿起烟盒,说:“好话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这种人,除四旧时候最狂热。”
“什么叫这种人。”钟霜笑着看了何光新一眼。
何光新说:“赚无产阶级的血汗钱,享资本主义靡靡之音。”
他侧着脸顺手咬进烟,动作做到了一半才忽然想起来,打火机已经掏到了一半,进退两难,何光新侧过头。
“今天有点热。”钟霜岔开话题,“好久没这么热了。”
何光新:“是,往年十一月都冷地发抖。”
他想了半天还是把打火机重新收进了口袋。
“以前都要开热空调了,”钟霜笑笑口,说道:“哎,小叔,我还没跟你讲过孤儿院后的事。”
她改不过来了,跟着何辛辛叫小叔,叫花姐,叫何禅祖叔公也好叫桂花叔婆都好,称谓都不变了。
何光新“嗯”了一声,说:“你说过你是被卖到村子里的。”
“是啊,花了养父一万元。”钟霜说。
何光新声音低沉嘶哑:“一万元,买只猪都行。”
身下坐机汽车前轮胎碾过石子,滚皮带似的悉悉索索响了个不停。
钟霜咯咯笑,说:“怎么说的我猪都不如。”
小破烂车好多年开下来了,何显宗开完何禅祖开,传宗接代似的又接手到何光新这里。
可怜小破车何家两代三个男人转手几道,做牛做马流汗卖力。
何光新却毫不怜惜。
他当垦地老牛似的剥削破车,一路车嚎痛不已。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何光新语气淡淡,一句话平淡反问,又说:“有的人拿石头当珍宝,有的人对和氏璧不屑一顾。”
钟霜玩笑似的支着脑袋,说:“请教,我是哪个。”
何光新目视前方,咬烟凝神静听,得了这句话他侧了侧头看着钟霜,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名-器。”
“……”两个字被他咬的如此低沉性感,分明粗鄙不已,却有迷恋与情.爱混在一起。
钟霜略微偏了颈子,坐了半支烟的功夫,觉得脖子上都隐隐酸痛。
她活动了一下叹口气,说:“问你就算了。”
何光新抬了手把内后视镜转了一下,“嘎叽”的响,多少年都松了,吹灰不费的对向钟霜。
“什么叫问我就算。”何光新语气透着得意,浓浓的调笑,笑了笑说:“我再认真不过了,只不过直白粗鲁下流低级了点。”
男人嗓音低低哑哑,将一句话完完整整调笑的信手拈来,将深夜的黑烧一个窟窿,里面填了黄色废料。
三句不离本色,钟霜支着手看到车子驶进钱郎中住的竹林中,熟悉无比,丝毫不见陌生惧态。
这男人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钱郎中住的地方位置。
“那会儿养父家里来了一个大仙,算命。”钟霜说,“拿了佛骨算命盘,还捏骨,往我手骨头上探了后细问生辰八字。我哪里知道,这大仙照着我的生辰便算,算的我命硬多舛,强克强。”
“什么叫强克强。”何光新从正驾驶看过来了一眼。
“通俗点说,他说,就是把一个本来风光正好的人克到家徒四壁,穷困潦倒。”钟霜眯眼轻笑,说:“现在这么多事过去了,我信了这回事。”
何家车破竹之势似的进了竹林,停在路边某处。
何光新凝神注视钟霜,眼睛黑的发亮,亮的另一面又特别深,黑到感到了黑夜的可怕。
“什么意思。”他诚心求问,眉头轻蹙,“发生了哪些事你就要信。”
钟霜手指掰数,说:“先是何大哥,我一去他就死了,再是幺瘪三。然后到山上来,是何大公,瞎阿婆,阿婆阿公,陈阿伯,现在又是叔公。”
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接连着长串倒下,比鸡报晓强倍守时。
连环杀人案都没有时间隔的沙隙缝这般的近。
何光新摇头轻笑,仍看着钟霜,说:“就为了这个?”
钟霜:“我打一开始也不信,不愿意信。现在我变了。我觉得也不错。好像一个拥有神力的天之子,谁看我不顺,我就到他跟头去克死他。”
她眼神轻转,窗外竹叶枝条轻轻摇晃,沙沙沙
何光新伸手来包住钟霜的手,小巧,白皙,她人一般高度,在男人的手下她的手自然变得很小、很小。
钟霜转回来,看着何光新,笑一笑,轻声:“小叔怕不怕呀,我命太硬了,所有遇到我的都死透了。”
何光新不很快开口。
车窗关上了,外边的沙沙声传不进,车子像一个大闷炉点燃了二人温度,体温直线上身。
“我小时候被扔掉过,”隔几秒,何光新才说,“在别人家的猪圈里被扔过,可是我还是回了家。”
成身的臭,从没想过何显宗看自己面子比看孩子更重要。
“然后呢。”钟霜声音小小的,眼睛亮亮的盛着一汪的水,暗色像天空的星子细碎摇晃。
“我没有死。”何光新略扬了头,不知是想着了什么笑道,“倒是常常想要怎么死。”
钟霜:“小叔看起来可不像是思考这种问题的人哟。”
他风流又多情,可以在父亲头七的日子里就爬她的春墙床摇厮混,在大哥死的一日也与牌友女人打的火热。
“随你怎么想好了,”何光新笑一笑,轻捏她的手指,说:“看看到最后谁的命更硬。”
风吹过挡风玻璃板,穿不透他的声音。
钱郎中家就在车直线过去不远地方,大晚上钱郎中都睡下好久,结果给何光新跟钟霜拍门叫醒。郎中本想拂门不见,一听是刚死了的何家的人,又犹豫了一瞬。
何显宗同钱郎中的不对付源于少年时期钱郎中的一次动手动脚,把何显宗气坏了,一巴掌呼郎中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