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44)
这世上没那么多好人,坏人坏事,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是人就无法就事论事。
做畜生都好过做一世人。
钟霜出门买衣服,花何家的钱,一张绿油油钞,一张红艳艳钞。
乡村偶尔有二手衣服转卖,在那里买衣服常见,举办人是电商平台卖衣服的一对年轻夫妻,一年赚好多钱,积仓卖不出或被退货的衣服他们就在老家挂出来。他们心思多,价格比进价贵好多,却美其名曰“清仓大甩卖,买了不吃亏”,坑老乡,老乡好骗。
在很多车子成排成列停着的广场,喧喧闹闹活灵活现。
第二个菜市场。
最近一个银白色架子很没人气,孤零零几件衣服悬挂,跟头人影寥落。
只有一个胖女人在挑挑拣拣。
“五十块?这也太贵了,怎么看也不值这个价呀。”
地上将衣服从塑封袋里拆扭出来的小妻子抬了头,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说:“哎呀,这在镇上要一百块,你看这标签,这质地,这品牌。”
小夫妻有个七岁的的小儿子,特别不安分,窜上窜下跟小女朋友们鬼混。
小孩子声、讨价还价、衣架子“碰碰彭彭”的响。
一片吵杂。
钟霜往后站了一步,听见那女人尖锐的嘀咕:“好货那咋要清仓甩卖呢。”
钟霜转一圈,没看见心仪的衣裳,捏着一百块,买成套内衣。
没人来管她是谁,各自忙活着,反倒是回去的途中,一辆卡车轰鸣着发动机在右边停下了。
一个脑袋探出来,说:“钟霜?”
钟霜清算着剩钱,抬了头,“你是……”
通身蓝油漆的卡车里男人跳了下来,大笑,说:“我阿壮啊。”
钟霜:“是你呀。”
阿壮比两个月前更黑,更壮,皮肤浸过油一样,在金光下闪着芒色。
阿壮死人棺工作的,开着一辆破卡车上上下下。
“我正得去何家,一块儿走?”阿壮单手撑了卡车驾驶司机涂的蓝光倒射的前门。
钟霜笑了笑,“我还是走吧,你这车太张扬了。”
说着抬了脚就往前边走,阿壮回座位上对副驾驶座的男人说:“她丰满了点,好看多了。”
何光新一声不出的斜了阿壮一眼,目光重返。
聚焦在了钟霜好像夹了馒头似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屁股。
“何老爷死的太可惜了。”阿壮重新打方向盘,跟在了钟霜臀后边慢悠悠的嗡鸣开着说,“直接就猝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说猝死毫不为过,老爷子本就肾衰,又不食西药,山上抓了几天车前草吃的精神是好了,体力却越来越差。
何光新自己就是读药学的,最不信最不信中医。
何光新没说话,阿壮同他打小认识,惯知道了何光新比天气还变幻莫测的性子。
一阵乌云一阵清风袭来,飓风都比他听话。
“对了光新哥。”阿壮看着前面的路说,“山上弄好了没。”
何光新靠在椅背上,“下午一点开始。”
阿壮“嗯”了一声:“太可惜了。”
凭良心话,何老爷子对阿壮还是亲如自家出,阿壮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给何老爷子收尸。
当初何老爷子跟他弟弟把钟霜硬塞入棺材一事做的确实是不妥了,有悖人性。
然而除此之外倒也都好。
一路行一路讲,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门口阿壮就把卡车放下了否则开不进去。
花姐从里边出来了迎接,本想笑,转念一想,这是个大丧日,就还是不笑了。阿壮下车直呼:“花姐,你得辛苦几天了。”
“辛苦就辛苦了,”花姐一如既往的在外人跟头摇摇头,脆弱敏感全都被藏了起来,说:“人能活过来才最好。”
“那得多祈福烧香,保佑何老爷下辈子投胎转世到个好人家。”
何光新从副驾驶卡车上下来,花姐心一“咯噔”,见着他往屋里去,追了说:“霜妹在洗手间呢。”
何光新侧头看了看花姐,这一个光弟,行事作风乖张喜怒无常,能在大哥死的晚上玩牌就敢在亲爹死的早上乱来。
花姐又张张口,“霜妹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去看看。”何光新点了头,白麻孝衣被他揉成了一团捏在手里,比废墟还不如。
他两三步稳稳妥妥到门口,里头安安静静。
何光新走到门前却停下。
多年之前那个闷热的午后也是如此,骚热,寂静里掺着蝉鸣的聒噪。
身上的血管似乎都要蜘蛛网似的在漫长的呼吸里结络成了线网。
“门”咔嚓的却响起来,比他敲门还快了一分钟。
钟霜抢先了一步出了门,一看见外头笔笔直杵着个男人,轻皱了眉笑开,“干嘛呢怵这吓人。”
“花姐说你有事找我谈。”何光新说。
钟霜笑了一下,缓缓,虚虚的带上了身后的门,“待会儿说,我去做点中饭。”
钟霜想走出来,何光新却把手一伸拦住了她。
他呼吸有点沉,声音都听着比往常更黯了。
“来干净了吗?。”
钟霜:“才一天呢,哪能干净,至少得明儿晚头。”
何光新点点头,钟霜以为他就此放了自己,松松气,迈着步子就要绕着走出来,她的嘴边还红红黑黑的痂着血。
手上不引人注目的吊了两件红色的内衣,火一般地艳艳红。
何光新坐回沙发上窝着,不过几分钟功夫,花姐沏了茶从外边将阿壮再迎进来坐。阿壮正好也累了,何老爷子的行李衣装他搬来搬去的灰尘满身覆面,歇口气。
“霜妹,冰箱里甜糕拿出来。”花姐拔高了嗓子朝厨房间里头喊。
钟霜应了声,半支烟的功夫端了盘子走出。
她为了方便把衣服下摆拧了个结打在小腹上。
身材曲线一下子露了无遗。
“这是芝麻馅,这是豆沙的。”钟霜指着说。“红豆馅的没有,今天最好不要吃红色的。”
4-10
阿壮忙说:“知道,知道,霜妹辛苦了。”
跟着花姐一块儿喊了喊,钟霜歪嘴一斜,笑了笑,往边儿上走。一走,阿壮就侧过头接着一口冰冰凉凉芝麻糕狼吞虎咽,转过脸对何光新说:“对了,光哥,你以后怎么打算。”
何光新闻言笑了笑,没怎么应,抬头却看着钟霜,“太甜了。”
他的眼神像机器扫描仪一样在钟霜胸部与细腰处搜罗。
不可避免的一想起在洗手间外边铁窗处隔着玻璃看见她的屁股。
圆润,饱满,白花花。
何光新的心踏实不下来。
“那就放着吧,掰点小细碎的给阿辛吃,他很喜欢尝甜甜的小点心。”钟霜又走进了厨房。
打何老爷子死了后钟霜的翅膀越发硬起来。
即便遇着那曾让自己给他留后下蛋的叔公何禅祖她都淡然处之。
“这霜妹变化这么大了,”身边的阿壮看着钟霜走远的纤细背影嘀嘀咕咕,说:“换了个人似的。”
何光新架着腿一句话不说,沉默的俨然一柱庙间大佛。
阿壮又说:“光新哥,你那会儿不在,是不知道,刚上来的时候这霜妹的眼泪汪汪就没停过。”
阿壮长年累月在外边工作阳光暴晒,浑身腱子肉,一张口刺鼻汗味扑鼻。
所幸何光新跟人打牌多了形形色色是人是狗全见过,世面广,不那么在意这汗臭。
他比阿壮大了没几岁,五岁撑死了,处处表现的却似个看破了生死的老头子,听着阿壮话里有些不是滋味的语气,何光新侧了头。
他调整姿势打量了阿壮几眼。
“光新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阿壮被瞧的浑不是滋味。
何光新:“你多大了?”
阿壮回:“今年年过了就满十八了。”
说的时候一不留神打翻了桌子上的玻璃盘,急的阿壮赶紧扶起来,手脚麻利,所幸没破,他双手合十忙朝何处杰那张黑白照一方地连声道了几句歉。
何光新站起来按了按阿壮的肩膀,似笑非笑,说:“你叫霜姐合适点,人家比你大了两岁。”
一想还真是,他跟着花姐一块儿叫钟霜霜妹,可年岁上这有点出入,听起来他像占了人便宜。
阿壮不是些二流子,何光新提了个醒也没多说,见他抬脚要走。
阿壮慌的也站:“光新哥,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