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40)
当夜,他吐了好几回。
何光新想同父亲说,却被何显宗一个大掌结结实实的甩脸上,找了个机会何显宗本想把小光新扔到人家猪圈里自生自灭。谁知他这样坚强,自己硬是找了回家的路。
何光新不声不响,大哥与母亲就开始谋划绑住他一辈子让他有口无言的计划。
如今何光新当哑口只知道男女厮混风流好几年,终于是找回一点清明理智,抽了身就见要从嘴边逼出这多少年来老何家的秘密。
秘密,桂花都不知,桂花一直瞒在鼓里。
一边花姐白了脸。
她肚子好疼。
大婆意识形势不妙,强逼着自己忍下,缓了又缓,看着两人,扶住自己一支颤巍巍的胳膊往后坐下。
“你是阿杰的妻子。”大婆对着钟霜,一字一句:“你不可以不守妇道,乱搞关系。”
钟霜其实没有,侧着颈子,一句话不说,嘴角有隐隐的血痂,人一看就看得出。
大婆又看向了何光新,恨铁不成钢,说:“那是你大哥,你怎么能?”
何光新的头发在一起一站里凌乱了一些,发湿湿,都是汗,发丝黏着皮肉,搭在棱角分明坚硬成熟的额头。
他的脸好似最食古不化的烟仔暗暗明明,意相不明。
“大哥死了。”听的一句声音低低沉沉。
大婆震这眼神,话里悲叹不已:“你何必追着过去不放?你的妻子已经是有凤了。”
何光新:“我不会和我的亲阿姐……”
黄神仙一步子跨了进来,耳朵从千里之外老远的嗅着了八卦的气味,一下子便高竖着听。
何禅祖身子有意无意拦在了之前,说:“神仙,我们要不要先瞧瞧我大哥。”
何禅祖这一步动作给了屋子里四个人醒儿。
“钟霜,你晚上穿白戴麻,当阿杰的老婆给你公公守。”这是大婆最后甩下的一句强硬冷话。
谁知道黄神仙往后跳了一大截,离了何禅祖远远,张着嘴大叫:“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何禅祖顺着黄神仙低头一看,自己一只脚跨在了门槛内,另一只脚则在外。老何家的门槛高高,直没到了何禅祖的小腿肚。
“怎么了?”何禅祖声音不由得迟疑的顿了顿。
他下意识抬了脚,里头的钟霜跟何光新都侧了脸看来。
黄神仙摆摆手,惊慌失措:“万万的不可动。”
何禅祖无处安放的脚又停住了。
“何先生。你这一步跨的太贸然,”黄神仙当着大家的面就蹲到了老何家高高的门槛子下,手也不敢碰,悬悬的颤着脸皮子,还挺煞有介事的说:“这地方刚好是血光之灾,不可,不可。”
何禅祖:“神仙,这怎么是血光之灾,你解释解释。”
何禅祖这样的好性子都弄的有些变了声调,轻皱起眉毛看着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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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神仙两指头并在一块点,仔仔细细说:“且看此刻日头方向,棺材三点,一线之间岂不就是这块不祥区域。”
何禅祖听得笑了笑,以为是怎么回事,“大仙多虑了。”说着,他抬在了半空的脚往槛子外边走,轻轻一落,布鞋重又踩在了大仙的面前。
他站在外面,肩膀宽似一堵厚重大墙。何禅祖不到里面,落脚站黄神仙跟头。
黄神仙轻叹一声,摇摇头随他去了,四下里左右瞄瞄何家,眉头一皱,不祥的字眼又滚温热的腹中黄水一般吐出了口中。
“这地儿我看黑云压屋,浓雾弥漫。”黄神仙声音低沉,说:“似有不祥之兆”
钟霜不是头一次见黄神仙了,那日何处杰死,这穿戴整齐似足了茅山术师的男人撒着黄符纸尾随何老爷子进了何处杰那在乡村的家。一路这个男人哭嚎,一路黄神仙撒符纸。
二楼何辛辛睡醒了不见人,心口一慌,张开满沾了黏黏口水的嘴非闹着要人,要花姐,要桂花叔婆,要阿霜。
花姐扶着墙勉强的站起来,双腿之间有热流滚下,她用手沾一下,见了血,霎时白脸。
花姐看着几人注意力分散,抽了空避开人躲进了洗手间。
“怎么了,怎么了。”桂花听见小孩子哭闹,忙走过来擦擦手,心里头叨念着要上楼止住阿辛的哭声。
黄神仙往桂花跟头手一拦,没头没脑的竟是冒出一句,说:“这家里有小孩?”
桂花愣了愣,“是啊。”
没人发现花姐偷偷摸摸的扶着墙躲进了洗手间,地上横七竖八的划了几道血,发锈一样。
钟霜见了,用鞋跟将那些斑驳陆离的血迹擦了掉,左三下,右三下的抹干净。
不知今日能不能见红,上山那天,女人来潮都不能送葬,好像不似这个家的人。
她有预感黄神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种神仙跟养父家中请来的大仙实质没区分,都是人前说人话、人后讲鬼话,看菜下饭,分人说话的伪人。
果然下一秒,黄神仙肃着一张脸,轻轻巧巧中指大拇指一摸一点,闭眼片刻争了开。
“恕我直言。”神仙略弯了腰,说:“今年贵肆频出灾祸,就是跟这么个婴儿有关,这是个魔婴。”
何禅祖再也听不下去了,抬了小臂拦断神仙的话,“神仙,这里请。”
他请神仙来是走流程做法的,不是弄这些有的没的旁门左道贩卖焦虑。
黄神仙悻悻,滴溜溜的环视老何家去年刚拔地新建民宅独楼四周一圈。
“请。”声音中都隐隐透着了一股子不为人道的不耐烦。
为何禅祖不快的倒非这特殊日子里的魔胎之说,而是这秃头口里的一句“血光之灾”,何禅祖进门有意无意踩着门槛子。
前脚何禅祖走,后脚桂花拉着钟霜胳膊自己便不住搓,说:“这说的怎么这么邪门。”
钟霜没有说话。
养父家里的大仙算她命硬克死人这事何家没一个知道的。
何光新侧了头倒是避开了大婆扯了一句:“阿霜,你待会儿过来一下。”
桂花看看钟霜,在她之前接了话,又瞧一眼何光新,说:“光新,你怎么这么叫你嫂嫂。”
“她叫我小叔我叫她嫂嫂,嗯?”何光新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站着,见面前的大婆荒唐的听着他的话坐下重又阖了眼。
桂花直直的盯了两个人,钟霜被看的有些躁,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自己轻轻的走了开到洗手间里。
她敲两下,门里虚弱的才传出一声:“有人。”
“花姐,是我。”钟霜手劲轻轻的,推了门开一小隙进去,遛了一眼坐马桶上的
花姐,说:“还好吗?”
花姐提了提嘴角,“你知道了?”
钟霜握着门把手侧靠在门后,“嗯”了一声看着花姐,花姐摆摆手,“还好,血流的不多。”
花姐怀孕,怀一天精神气就少一天,难怪她好瘦,好瘦,吃的营养都肚里小孩吞过去了,花姐胖不起来。
洗手间马桶白漆漆的晃人厌,又冷又硌的生疼,花姐像坐在一尸白骨堆上边似的屁股硬邦邦。
“花姐……是谁的。”钟霜瞄着花姐的脸色。
她声音都几轻,不惊动花姐虚弱的神经。
花姐提着气似的短促笑了笑,晃着手臂,说:“野种而已。”
“那为什么不打掉呢。”
钟霜孤儿院后来当小学老师的男老师和钟霜讲,照顾不好孩子就不要生小孩。历经许多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她至今奉若圭臬。
钟霜一说,花姐又陷入了无尽漫长等待的沉默。
左等等,右等等都待不来花姐的回答,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有世纪那般似的漫长。
钟霜轻提了一口气。
廉价沐浴露与洗发水香混着散在空气里,她抹过,花姐也用,桂花都用,在何家住着的女人没一个不用过。
“我帮你拿件新的底裤。”她说。
花姐感激地笑笑:“谢谢你。”
钟霜:“花姐亲姐姐一样,这没什么的。”
何家接连办着葬事,中了蛊一样天天白色,女人们出家走户都低着头声音蚊鸣似的响不了。
村口这边的人尤其将他们视作洪水猛兽,躲什么似的避着走,生怕多讲一句话就沾上了晦气。
晚头钟霜被吩咐去购置用品,走过一家,人就藏,前一秒那家店门光都明晃晃的亮着,她一走下一秒就断了电似的黑了。
“老何家被下降头了。”她走过的时候隔着积染暗灰尘埃的门帘纱窗,听见里头刚还喝茶打牌的男人女人们小小声低语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