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灰(14)
何老爷子接着咕哝:“那女的有些像我们家那丫头。”
另一个女的说:“谁啊?”
“能有谁?我们家早年死的玉丫头,快四十多年了。”何老爷子搂着刘阿奶风流,咬耳朵:“行了走吧,给我阿杰哭了一天腰都给酸了。”
何老爷子与刘阿奶讲的都是乡里乡言的私密话,钟霜听不大清,只闪闪烁烁的窥着何老爷子的布鞋子与一个女人的小脚偎在一起。
二人头颈交融,似鸳鸯一样偎存了起来。
后头“哐啷”的翻了什么东西,一个男人过来惊震了这对。
幸而走来的是熟悉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说:“大哥,嫂嫂那儿不见了人。”
“哎哟,”刘阿奶抚着胸口,“原来是阿禅,真是吓死我了。”
何禅祖笑笑,说:“我刚给嫂嫂送了棉被过去,想着明晚就转凉了,恐有大暴雨来了。”
这何老爷子与山村头的刘阿奶寻快活,这事儿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今日毕竟儿子的丧日,传出去名声坏了,他老何家的影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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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疯婆娘,又搞什么鬼。”何老爷子咬紧了牙关,“阿禅,你不用管她,任她自生自灭就好了。”
何禅祖摇了摇头,说:“毕竟是嫂嫂,多少年的感情了。再说了她腿不方便,要是后山上湿滑,非滑下来不可。”
“是啊,也不差这天。”刘阿奶啜它一口,“再说你个死鬼,在家里待着不好偏要外边来。”
刘阿奶都发话了,何老爷子也不好再“霸王硬上弓”。
空旷旷的下山路上,何老爷子恋恋不舍的跟了刘阿奶分别。
“哥你先过去,我把那条狗牵回来。”何禅祖指了指前边,“那条狗要是不拴好得咬人。”
何老爷子一想,趁着何禅祖不在再多温存点,点头硬了。一手揽过来刘阿奶的肩膀,软绵绵,热乎乎,别提多舒服了,老爷子解了当下的痒痒,也就不去管后头弟弟的事儿了。
何老爷子起码说也得有六十多了,可能近七十,荤色这事上倒是有精力。
看他雄风不减的样子,竟是要与年轻人一争高下。
钟霜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敢动。
谁知那叼着自己一只鞋子的黄眼大狗衔着钟霜身上衣服的味道寻了过来。
她挪了一挪,挨着旁边想藏一藏。狗却意料不到的从空旷处拂草而来。
一个黑影跃过半空。
钟霜看着这狗蹦过来半途里却被另一个人影扑倒截断了动作。
“吓坏了吧。”那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叹口气说:“这大黄不认生,一个不留神没拴好就出来了。”
狗被人扑倒的一开始还“汪汪”的呜咽了好几声,男人索性拿手捂住了它,它认出何禅祖的气息来,嗅了嗅。
“叔……叔公。”钟霜舌头差点咬肿了,险些叫错。
大黄的感情貌似跟何禅祖极好,厚厚温暖的舌头从嘴巴里伸了出来舔一舔何禅祖的手心。
大黄的舌头似是有钟霜的胳膊一般粗,体型庞大,看着何禅祖的眼神倒是温和。
眼睛晶晶黄,同钟霜暗暗的眼有几分相似。
“这么晚了在这儿做什么?”何禅祖笑意更深,看着有几分恐怖:“晚上没吃饱,出来偷偷吃?”
他的视线移滑到了钟霜掉出来在地上的苹果与橘子上。
钟霜气有些喘,一下又一下的平复情绪,摇了摇头,说:“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来做活寡妇,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力解脱。
何禅祖了然,又说:“先起来吧,少了一只鞋子,我帮你拿。”
大黄的呼吸也是不平,何禅祖来拿它嘴里掉下来的鞋子。
大黄的气又重又急。
那上面有些经血的味道,钟霜一下子无措,忙伸了个胳膊来说:“我自己拿。”
何禅祖抓住了钟霜的手:“你想逃下去吗?”
钟霜抬了头,何禅祖凝睛不动的瞧着自己。
叔公的眼色在月光下更暗了,让人看不清,逼的钟霜不得不去对视,却瞧不出零星的意思。
这个叔公是何家最漂亮的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可从端正的五官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帅气风采。钟霜却对叔公很不得其法,他好像对自己亲切,又似乎疏离,总是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想跟她说什么,可转到了口边只是平平无奇的问候。
钟霜做好了被挨一顿的惩罚准备,他却忽然站了起来。
“晚上吃了什么?”
钟霜顶着头皮跟过去,一个人,一条狗,她亦步亦趋的踩在狗的影子上说:“一碗青菜,一碗饭。”
何禅祖看着前面,“就这么点?”
桂花其实给了她肉,给她吃很多,一点不薄,只是钟霜自己吃不进,如实垂着脑袋答了:“吃不进。”
钟霜低头瞄着自己的一只赤足,一只穿鞋子的脚,白皙的脚细块细块的踏在地上。
她的脚趾很饱满,一颗挨着一颗。
其实她都吃不了太多苦,也不好说今天很累,却睡不着,仿佛是老虎追着自己的屁股后头鞭她跑。
叔婆桂花掌厨,花姐在一边帮衬做些小菜,几道羹。盐放很多很多,像天女散花一样的撒一钵进去。她吃的很淡。青菜咸、羹汤咸,最后自己只好就着白水吃米饭。
“厨房里有剩下的,”何禅祖扭了扭头看她,笑一笑,说:“你要是还吃不惯,就煮面吃,方便面有一箱。”
“嗯……”
她看到了,而且一直以为今天吃丧饭,然后才知道原来不是,要头七才吃。头七那天还不能动刀,不吃肉,今天不是。桂花叔婆做了三大桌子招呼人吃,好像做喜事,一包红袋子几颗糖与方便面,分给大家,分喜糖似的一袋子一袋子的给。摆着何处杰照片的灵位在一边看着她们。
山上好多传统习俗钟霜都不知,又繁琐又复杂,诸多不便让她回味有股后知后觉的可怕。
何禅祖又说:“我知道你会吃不惯,咱们都爱吃咸的,人年纪长了以后味觉淡了,吃什么都好像没味道。”
已经到了家门口,钟霜停下往何老爷子与刘阿奶走的那条路上望。
白白清清的路灯下空无一人。
黑夜以压迫感裹挟了两边的灯光。钟霜擦一擦手臂自己搓,觉得自己同光线似乎都要被挤压的变了形。
“也还好。”叔公的态度很礼貌,钟霜也说不出其他的。
“总之这儿的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叔公开了门轻轻的进去,却不走大堂,便着身子领了钟霜进的是一侧的厨房,又说:“不会太好,也绝不至于惨绝人寰。你要是想在村子里,那还不如在山上,山上空气也好,大家伙儿一家一家的分得开,不至于像村子里那样有什么事都一传传千里。”
钟霜一声不吭地走在何禅祖的身后。他比她要高,脚踩在地上轻轻的,没有“吧吧”拖鞋的声音。
他说的隐晦,钟霜也不至于听不出。
叔公是在怜惜自己吗?如果真的是,那应该将她送下山。
何禅祖在储存食物的柜子前停下,钟霜也戛下步子。
柜子的缘污污糟糟,何禅祖直接用钥匙打开门。钥匙放在柜边下的抽屉里。
“你看,”何禅祖点着说,“你要吃什么都自己这里拿。前些年邻居家的小孩子上山来,带了这么许多,分给了我们大家。你叔婆节约,都囤起来说,总不会藏坏。”
钟霜沉默了沉默,才张张嘴,开了口:“我不用。”
何禅祖笑道:“天都有今天晴,明天阴。人从十二岁长到二十二岁,都尚且诸多不测。你今天说不要,未必明天不要。今天不好为明天打包票,对不对?”
柜子里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一包装着一包,有些商标显眼,钟霜以前在钟家也见过。
“叔婆不吃?”
“她不吃。”何禅祖摇了摇头,“我们没孩子,孩子才爱吃。”
钟霜忍不住浅浅一笑,说:“叔公这是说我是孩子了。”
话横出了口钟霜方意识自己太明目张胆了,何禅祖却浑不在意。
他又说:“冰箱里的棒冰吃过了么?”
钟霜摇摇头,“还没。”
何禅祖就像那夜在农田里一样的笑了笑,这笑慢慢的化解了钟霜胸口久淤不去的堵塞。
屋子里点了一盏炽晃晃的吊白灯,钟霜觉得好刺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