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什么?”傅竹生继续往楼上走,彭小雨跟在她后面进了门。“小雨你连门都不关。”
站在玄关没动,看着傅竹生进厨房放菜,彭小雨的身体愈发僵硬起来。那歌声没有了,它自己停了。在这个老旧阴冷的房间里,彭小雨浑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傅竹生也是鬼。原本温馨的小房子,现在里面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变得鬼里鬼气起来。
然而下一刻,当傅竹生拿着手里的两根冰淇淋,兔子一般地从厨房门口跳出来时,彭小雨看到她暖意洋洋的笑脸,心中的恐惧、怀疑与不安瞬间被冲散了。之前的记忆似乎通通归零,彭小雨又整个儿地返回了阳间。“我要咖啡味的!”彭小雨奔向傅竹生,从她手里抢了咖啡味的冰淇淋。
“抢什么抢,”傅竹生被彭小雨的傻样逗乐了,她拆开另一袋冰淇淋,道,“我反正最喜欢炼乳味道的。”
五点多,正是夕阳无限好的人间时节。傅竹生刚刚把彭小雨送走,霞光将她大半张脸都映成了绯红颜色,更添几分寂寥。默默在路边站了两分钟,没想到转身就看到了梅遇,傅竹生一时喜不自禁,飞身抱住了他。“梅叔叔,你怎么来了?”
梅遇今天穿的还是那条枣红色的长袖T恤,没戴眼镜,看起很平和,很阳光,如果忽略总是萦绕在他眉头的那股阴翳的话。“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最近你母亲的殡葬还顺利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挽住梅遇的胳膊,傅竹生摇了摇头,拉着梅遇强行散步。路边是各种文具店、水果店、蛋糕店,居然还有一个刺绣工坊。傅竹生不太老实,路过哪家感兴趣的店都要进去看看,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不过梅遇知道她现在不太好。不过就是因为她现在不太好,才更需要有人将她的注意力从丧母之痛中引开。
因为母亲的关系,梅遇对各种刺绣都有一些基本的了解。可是这个刺绣工坊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样。十字绣……赵凤儿的旗袍上没有十字绣绣品,所以梅遇不认识这种绣法。傅竹生当然知道,她读书的时候还玩过,不过确实已经很久没碰了。傅竹生买了一幅3米长,1米宽的冬雪红梅的十字绣。“梅叔叔,等我绣完了,我就把它送给你。”
刚才在店里的时候,梅遇大概把十字绣了解了一下。傅竹生跟他说,十字绣很容易,她从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玩。不过这幅太大了,估计过程会很复杂。“好,那你慢慢绣。”按照傅竹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梅遇估计这幅图她大概得花三年才能绣完。
“梅叔叔你什么时候生日?我把它送你当生日礼物啊。”傅竹生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吃,这已经是她今天吃的第三个冰淇淋了。梅遇不知道,如果梅遇知道的话,不会让她这么放纵的。
梅遇告诉傅竹生,他的生日在九月,离现在差不多还剩两个月的时间。
没想到傅竹生听了之后仍然相信自己来得及把它绣完,梅遇不知道傅竹生哪儿来的自信。不过这样挺好的,挺可爱。九月的生日,傅竹生猜梅遇是处女座。她猜对了。
夜色浓了,马路两边的路灯都亮了。傅竹生可以看到在自己的中学在马路对面,在昏暗中影影幢幢。一盏路灯坏了,却也没全坏,只是灯光偏暗,还会定时灭一下,几秒之后又会重新亮起来。手机响了一下,傅竹生拿起来一看,是彭小雨告诉自己到家了。傅竹生说自己和梅遇在外面散步,马上也回家了。彭小雨没回复。
路过一座桥,虽然会绕点远路,但傅竹生执意要从那道桥上走。“小的时候,我爸爸晚饭以后经常会带我散步,我们每次都会经过这座桥。梅叔叔,你像我这样往下看,就会看到河里都是星星。”傅竹生伏在桥边,低头往河面看,给梅遇做样子。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沿途的工厂排出的工业废水把河流弄得肮脏混浊。河面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两人的影子,只有暗绿色的浮萍藻叶在上下飘荡,随风左右移动。傅竹生捏住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很臭的烂虾味道。“梅叔叔,我们走吧。”因为捏住鼻子的缘故,傅竹生的发音变得很奇怪,听起来蔫蔫的,像片耷拉着的大叶子。
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傅竹生很像某个品牌的卡通小猪。梅遇把傅竹生衣服上的连帽戴到她脑袋上,就像给耷拉着的大叶子打了一个卷儿。“我们估计暂时走不了。”梅遇跟傅竹生说。
微微蹙起一双被橘黄色灯光刷得浅浅的眉毛,傅竹生歪着脑袋,问道:“为什么?”
没有回答,梅遇在傅竹生的注视下打起了电话,傅竹生对梅遇的这一系列行为感到奇异。“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梅遇向110报了他们目前的所在地。
尸体?傅竹生惊悚了。她左瞄右瞄,连树上都找了,就是没看到哪里有尸体。她惊愕地瞪着梅遇,不确定地问道:“梅叔叔,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尸体……”
迈步走到了白石桥的另一边,梅遇站在桥边,看着傅竹生。
刚才傅竹生只顾着往桥的一面看,忘记去看另一面了。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梅遇身边踱着,走路的姿态不亚于小鸡啄米。深呼吸三次之后,猛地把头往桥外一伸,果然看到了一个被河水泡得肿胀的尸体。
那尸体后背朝上地漂浮在河面上,一件棕红色的衣服被泡得充气涨大,整个人的身形也胀大了一倍,看样子已经在这里泡了很久了。如果还有什么是唯一值得庆幸的话,那就是傅竹生只能看到这个人的头发和衣服,看不到其他地方,否则傅竹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吓昏。
戴着连衣帽的傅竹生躲进梅遇怀里,成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只经典的鸵鸟。
警车很快就到了,在给梅遇和傅竹生做了笔录后,就放两人回去了。一行警察和工作人员在处理捞尸和勘记场地的工作。傅竹生一步十回头地看着警察叔叔工作,被梅遇拉着手拖走了。
“别看了,再看回去以后要做噩梦了。”梅遇对傅竹生说道。
看到了一个尸体,傅竹生因妈妈的死而纠结的思想反而畅通了,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主角任督二脉被打开了一样。“梅叔叔,你说那人是自杀的吗?”
看那个尸体的模样和周围的环境,梅遇觉得那人自杀的概率非常小。不过这样对傅竹生来说就太可怕了,梅遇宁愿让她相信那人是自杀的。“是吧。”他说。
叹了口气,傅竹生低着头道:“我就知道。”又因为戴着帽子,傅竹生挽着梅遇的胳膊,这样一来不需要看路,只要跟着梅遇就可以正常地走路。她真是一个机灵的小可爱。“梅叔叔,你说,人为什么要自杀啊?”有人不想死却死了,活着的人却又不想活了。世上的事,古古怪怪。
只要梅遇低头,就可以看到傅竹生脑袋上顶起来的帽子尖。后半段路上,梅遇时不时地就会瞄一眼这个小小的灰色帽子尖,就像给这段漫步之旅添了一条山楂口味的调剂,酸酸甜甜,新鲜可口。
那天梅遇回答了傅竹生什么,具体的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左右不过是一些敷衍的话,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毕竟生死这样宏大的问题,怎么说都不太对。怎么说也不全错。
快到傅竹生家了,站在路边,梅遇看着傅竹生穿过一条马路,朝他挥手,然后身影溜进小区消失不见了。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被傅竹生塞了一颗粉红色的草莓奶豆,梅遇攥着那颗奶豆,轻轻笑了。
第42章 海上兰台:落子局
邢邵说过,会替自己向公司请一个月的假,薛兰台本来也是打算这一个月待在家里,该照顾的人,该处理的事,该养的身体,刚好都趁这段时间完成。但三天前瞿湘湘打来的一个欲言又止的电话,让薛兰台起了疑心。瞿湘湘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如果一件事能让她欲言又止,那代表背后一定有人向她施加了压力。薛兰台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连续三天打不通瞿湘湘的电话,让她猜测公司有事发生了,瞿湘湘害怕瞒不住自己,才会不接自己的电话。整个公司只有邢邵会接自己的电话,但他也只是不停地敷衍她,半句老实话也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