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晴是职场巾帼,休克前最后一刻也是在会议室里,为准备下一期杂志的内容而绞尽脑汁。
傅阮看着老伴儿,泪流不止。他和薛晴虽然离婚二十多年,但其实就是分居而已。不怕说出来丢人,他们二人心中还是认对方的,平时傅阮就有事没事地去薛晴家蹭两顿饭,说是为了看女儿,其实也是为了看薛晴。薛晴每次见到傅阮就喊着骂着,却没少起各种名头照顾傅阮,给傅阮腌他喜欢的咸菜,给他打新毛衣。一个男人照顾女儿的日子苦,薛晴每次给薛兰台买什么也都会给傅竹生买一份,对傅竹生比对薛兰台都要宽容几分,说到底还是心疼她家老傅。
“妈!妈你醒醒看一看我,你看一看我啊妈!”傅竹生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摇着薛晴的身体。因为两天前就出现了休克症状,后来又经过手术,身体各机能都无法复原,所以薛晴的身体僵化程度比一般人要快很多,整张脸都是雪白的,各种青紫的血管透过她瘦削的皮肤裸露出来,显得十分瘆人。傅竹生却不怕,只抱着她的身体哭。
薛兰台这一昏迷又昏了四五个小时,等她醒来,外面的天都黑了。“妈!”对恐怖记忆的意识比身体清醒的意识更早出现,薛兰台在完全清醒之前便自动坐直了身子,大喊了一声。
“兰台,你醒了。”邢邵坐到床边。傅阮和傅竹生在处理薛晴的后事,傅竹生之前来看过薛兰台,刚刚才走。现在病房里只有邢邵。
“我妈呢邢邵?我妈呢?”薛兰台摇着邢邵的身子,刚醒来就哭得不能自已。
看着薛兰台比秋叶还单薄的身子,病号服几乎是她身体的三四倍宽,邢邵倾身把薛兰台搂紧怀里,轻声抚慰道:“好了,都过去了兰台,都过去了。”
而薛兰台不说话,只一味地拿双手捂着脸哭。邢邵明白,没过去,这个坎儿过不去了,这辈子都过不去了。薛兰台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她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没来得及见妈妈最后一面。妈妈一定在等她,她知道妈妈一定在等她。
之前在淮海中路上,邢邵挑了一个青草绿底的粉裙美人丝绸伞,她想送给妈妈的,但是一直忙一直没时间,她就想等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她知道邢邵那时候只是开玩笑,只是挑着玩玩的,她也知道妈妈不会喜欢这种艳俗的配色,可薛兰台还是想送给她啊。因为她想向妈妈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这么好的男朋友,妈妈一定会为她骄傲的。但是现在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在上海读的大学,大学的时候努力学习,做学校活动,兼职,实习,花去了她大量的时间,除了逢年过节,她几乎不会回家。而等到毕业工作以后,她就更忙了,忙着挣钱,忙着处理人际关系,忙着升职。她总想着妈妈太严格了,跟她在一起生活好辛苦;她总想着以后还有的是时间,等赚够了钱就可以好好孝敬妈妈;她总想着妈妈还很年轻,还可以忙工作,妈妈的身体那么好,一点病痛也没有……可是她错了。
她不是晚了妈妈一步,她是晚了妈妈的一辈子啊。妈妈死了,薛兰台便知道自己一道坚固的心墙碎了。她永远地失去了那道心墙,这是对她的惩罚。而她也会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在妈妈生命最后时刻的错过。
第41章 竹生长安:烂虾桥
傅阮一天没合眼,傅竹生费了好大的劲才哄他睡着。从傅阮的房间走出来,傅竹生站在客厅给学校打电话,替傅阮请了一个月的假。彭小雨留下来帮忙,但她一个刚出学校的姑娘,遇到生死这样的大事也早就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过她不愿在这个时候丢下傅竹生,就算在大家忙着处理殡仪送葬的时候,替大家订订饭菜也是好的。
作为一家之主,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傅阮在处理,邢邵和梅遇在需要的时候,会替傅阮走些门路,联系一些方便行事的部门。毕竟殡葬行业里鱼目混珠,像尸体处理和墓位交易这类事,里面的规矩门道很多,有些关系在会比较好办。
下午的时候,傅竹生和彭小雨打车去医院看薛兰台。薛兰台满脸都是干涸的泪花,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昏沉,见到傅竹生就会哭。刚开始的傅竹生还会和薛兰台一起哭,但后来就不敢了,每次去医院之前都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以后再进病房,要劝着薛兰台不哭,看着薛兰台日渐消瘦的模样,傅竹生很害怕。“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天是我不好,妈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后来梅遇跟傅竹生说起过在医院那天的事。梅遇问她,“我之前为什么让你不要在你爸爸面前哭,你知道吗?”
傅竹生低着头不说话。
梅遇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你没有问你姐姐一句,就妄自揣测,认定她有错,这样对吗?况且她是你的姐姐,就算她真的有错,她的爸爸也会教育她。作为妹妹,你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傅竹生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梅遇跟她说的话,她都乖乖听着。那天对话的氛围莫名地很轻松,很惬意,梅遇跟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她也不觉得难受。傅竹生还有心情问梅遇,那天的鸭油酥烧饼好不好吃。
为了避免影响到薛兰台的身体恢复,邢邵暗地里禁止了员工再将关于公司的情况汇报给薛兰台。而现在的薛兰台,确实也没有心力再去管什么日本项目了。两天以后,邢邵回了上海。现在是公司的重要时期,他毕竟是公司副总,不可能一直在病院里待着。
傅阮也来看过薛兰台。看着父亲忽然之间佝偻的身影,薛兰台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她必须尽快地好起来。她是傅家的长女,她还要工作赚钱,照顾爸爸和妹妹,妈妈已经没了,她不能倒下。她得的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不是自己消极治疗,也不会拖了这些天病情也不见好转。妈妈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但她还是要勇敢地活下去。傅竹生见薛兰台想通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邢邵离开后没两天,彭小雨也要走了。薛晴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她继续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对于一个小小的四口之家来说,改变莫不啻于翻天覆地,彭小雨不想让他们再分出精力照顾自己一个客人。虽然她和傅竹生是不需要顾忌什么的好朋友,但这里毕竟是傅竹生爸爸的家,不是傅竹生自己的家,她一个客人,于情于理也不好多住。
小半个身子趴在窗台边,彭小雨拿着傅竹生的杯子喝咖啡。傅阮和傅竹生都不喝咖啡,这包咖啡还是以前薛兰台带过来的。爆苦的黑咖啡,彭小雨加了数不清的绵砂糖和鲜牛奶,才敢拿过来喝。
梅遇……彭小雨承认自己很喜欢这个人,梅遇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为人处世,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般的舒服。可是只要在想到他的同时再想到竹生,她就会不由得打一个哆嗦。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就是……害怕。好几次单独和傅竹生相处的时候,彭小雨都想和傅竹生谈谈关于梅遇的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永远无法说出口,就好像有人给自己施了魔法一般。这种事不能想得太多,因为只要细细地思考一番,就让彭小雨有种遇到鬼般的胆寒。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隔壁房间里传出幽远缥缈的佛歌,激了彭小雨浑身一个炸雷。她知道这是傅阮的录音机,她听傅竹生吐槽过。但现在家里除了她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录音机怎么会自己突然响起来?
彭小雨几乎是冲出了家门。傅阮的家在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彭小雨仓皇地在狭窄破旧的楼梯道里逃亡,仿佛后面有鬼在追她。半道上撞到了一个人,彭小雨也浑然不觉,脸色青白地直往前跑,恨不得立马就跑到阳光下。
买了菜回家,楼梯走了一半就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得滚下去。傅竹生刚要质问对方,才发现那个背影是彭小雨的。而彭小雨还疯牛一般地往前冲着。傅竹生连忙喊住她,“小雨!”
听到傅竹生的喊声,彭小雨的大脑才仿佛被重新激活。她停下来,转身看向后面的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竹生,还好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