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薛兰台听出来了,“所以我是你第一个在公司里谈的女朋友,是吗?”
邢邵没有否认,调笑道:“荣幸吗?”
荣幸个头。不过薛兰台确实是感到安心的,因为这至少表示邢邵对自己是认真的,才会不怕招人话柄。薛兰台便更是如此,流言蜚语对一个女员工的打击比对一个男员工的打击要大得多,她绝不会为了谈恋爱而葬送自己的事业和前途。
把薛兰台送到家,车停在小区院子里,邢邵对薛兰台道:“今天不晚,我就不上去了,等会儿回自己家。”
也好,虽然心里不舍,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如果要请邢邵上去坐坐,等他开车回家就太晚了,况且自己家里就是一个大冰窟,也没什么好招待。“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
就这样干干净净地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显然不是邢邵的做事风格。作为一个奸诈狡猾的大商人,就算卖猪肉还要剽下一层油花来呢。邢邵指了指自己的右脸,斜眸看着薛兰台。
狭小的车厢陡然升温,薛兰台坐立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然后倾身弯腰在邢邵脸颊上留下轻吻,蹭了一点极浅的水红色上去,好在夜色深灯光暗也看不太真切。不过薛兰台还是好心提醒,“你脸上。”
对此邢邵就大方多了,半开玩笑道:“你是我女朋友又不是小三,被人看到也不怕。”
这话听着倒是挑不出一丝错儿来,只是薛兰台还是被邢邵逗得肝火上升。“你啊,嘴皮子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多少正经一点吧。”说着,薛兰台下车关上了车门。“路上小心点。”薛兰台弯下腰,对着打开的车窗又嘱咐了一遍。
邢邵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向左打方向盘,扬长而去。
洗完了澡,薛兰台正在往身上涂抹护肤乳,香薰蜡烛的沉木香混着护肤乳轻盈的花果香在空气中弥合,扩散,制造了一室的绮丽旖旎。手机铃声响了,薛兰台一看,是傅竹生打来的。此时她满手都是油润的护肤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气得薛兰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东西尽给我添麻烦。”最后还是把护肤乳一股脑儿地蹭腿上,才勉强拿起了手机。
“姐,你得感谢我。我是特地来给你打小报告的。”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傅竹生在那头得意洋洋的声音。
傅竹生是家里的小报告之王,家里三个人谁都被她出卖过,也都因此得过她的好处,谁也拉不拢她,对她这张漏风漏得呼呼响的嘴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傅阮就曾取笑过傅竹生是阶级敌人,人民的叛徒。
是故此时薛兰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云淡风轻地开口,端庄得像个老太后,假如忽视她腿上那一坨油腻的护肤乳的话。“说吧。”
“今年你的生日会上,爸爸会在你的生日派对里安插他给你找的相亲对象,是他们学校的老师,听说条件很好。”傅竹生道,“姐,你可千万要小心,要是不喜欢早早打发掉,否则爸爸一定会继续给你俩创造机会的。”
以前没有男朋友的时候,薛兰台一听到“相亲”两个字就头疼,还好傅竹生和她一条心,她才能屡屡提前获取情报,趁机逃脱。不过现在她和邢邵在一起了,薛兰台再听到“相亲”两个字,只觉得好笑和不屑,就像是曾经强大的敌人有一天终于匍匐在自己脚下那般。
虽然不介意把自己和邢邵的事告诉傅竹生,但一来薛兰台早已不是容易兴奋激动的小女生了,没有炫耀男朋友的心态,二来她和邢邵才刚刚在一起,两人之间的状态也谈不上稳定,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打定了主意,薛兰台便没跟傅竹生说邢邵的事,只是按照以前的流程打发了她一遍。
凭借自己多年来对薛兰台的了解,傅竹生也隐隐觉得这回薛兰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过说不出来,连草蛇灰线的证据都没有,便只得作罢,当做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倒是她自己,开着门打电话,出卖自己爸爸的话刚好被经过的傅阮听到,傅阮在门外头喊傅竹生是小叛徒的话,连千里之外的薛兰台都听到了。那边信号突然中断,傅竹生迫不得已去应付老爸去了,薛兰台笑着放下了手机。
第33章 竹生长安:秦淮河
六月烟雨,迷雾蒙蒙,秦淮河两岸白墙黛瓦,朱廊碧台,多是游人与商家在飞檐屋顶下来往喧闹,有小男孩小女孩被奶奶阿姨打扮成金童玉女的模样,脸上两团红扑扑的胭脂在童真的笑颜中凸起,宛如一颗颗娇艳鲜嫩的红皮荔枝。大红灯笼上描着金边黑字,斜斜地挂在河口权当是店家的招牌,两三小舟在涟漪圈圈圆圆的河面上飘摇,在浓白雾色中,显得清凌凌而孤冷冷。
金陵古形胜,晚望思迢遥。白日余孤塔,青山见六朝。燕迷花底巷,鸦散柳阴桥。城下秦淮水,年年自落潮。十里秦淮,两岸是历史百年变幻的红尘烟火,热闹熙攘,笑语欢颜不减,玉笙竹歌未断;其间一汪凝碧水,徜徉在千年的柔婉风情中,纵横文武们乘着冷硬而不曾放松的时间白河,从远古睥睨而来,一袭青白月衫,愈是仙雾缭绕,愈是去而不返。
四周明明是人间,人气,人声,人类食物的香味,应该都在身边,可仰躺在小舟上的女孩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绵绵秦淮,顷刻间只剩了她一个人。枕着双臂,傅竹生遥遥地望着阴云飘飘的天空,天空中有一片比人间更完整的秦淮河,那里油纸伞儿画斑驳,艄公头儿撸桨慢,隔江的商女熄了昨夜的冷烟花,拂指拨弦的霎那烫了怀中的暖琵琶。
虚空中,梅遇就坐在她身边,戴着纤细优雅的金丝眼镜,一双墨黑的眼仿佛最深的夜空,其间遍布着无际的星辰月斗,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云水间的鬼魅在吸摄她的魂魄。梅遇慢慢伸出手指,将她两鬓的长发拨拢,顺手抚平了她眉心微沉的褶皱。“梅叔叔。”
梅遇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此刻,傅竹生的预感极尽真实。“梅叔叔,你要走了吗?”
傅竹生看到梅遇的眉头也是微蹙的,他好像在考虑什么。片刻后,梅遇向傅竹生展露了一个清澈的笑容,像秦淮河的水一般质感厚重的清澈。“我还想再陪竹生一段时间,好不好?”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还是要走,是吗?傅竹生伸手拽了拽梅遇身上那件墨绿色复古羊绒毛衣的衣袖,眼角已被晨雾沁出了泪意,“梅叔叔,你可以不走吗?你为什么要走啊?你会去哪里呢?”傅竹生隐约记起,梅遇的家在雾都伦敦……还是阳光之城洛杉矶呢?傅竹生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揩去傅竹生眼角的雨水,梅遇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连声音也教人听不真切,仿佛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来。“我也不想走啊。”梅遇眼底的笑意被渐深的墨色隐去,他的心跳是那样轻,傅竹生这样紧紧地挨着他,却依然碰触不到他的心跳。“可是还是要走的,没有办法。我不属于这里,竹生,我终归是要回到无寂中去的。”
傅竹生不明白,为什么梅遇不想走却还是要走,“无寂,是哪里?远吗?再远我也可以找到的,是不是?”
梅遇不怕告诉她,因为就算说了,她也找不到这里,谁也找不到这里。“无寂不远,很近很近,只有你能感觉到它。所以,不要害怕,竹生。只要你在,我就在,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将来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天上是落雨了,一片秦淮水轻得如烟如雾,落在傅竹生身上仅剩一片薄薄的湿意。但那雨水落在梅遇身上却很大,很大,大得梅遇都快被它浇化了。“梅叔叔,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傅竹生急得想抓住他,可是她却坐不起来,只能靠两只手的力气紧紧拽住梅遇的衣袖。她想起来,梅遇今天的衣服,与那日西安梅禄园初见时的衣服一模一样。
弯下腰,梅遇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傅竹生的脸,终于能分辨出哪里是冰凉的雨水,哪里是滚热的泪水。“竹生,”梅遇开口说话,唇瓣翕动,仿佛下一瞬就要亲到傅竹生脸上。“保护好自己,我只能救你一次。以后,我再不能来了。”
宝珠红莲在秦淮河上盛开,红盈盈的铺满了荷塘一片,一对陶瓷小喇嘛坐在莲蕊之上,随着波浪摇晃身子,笑的一个将嘴咧到最大,仿佛要撑破脸颊,而哭的一个则浑身破裂,仿佛被车轮碾碎一般。红莲龙树在云雾中混入幽冥,而幽冥即在无寂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