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60)
是呀,他是谁,他是智慧星下凡的仙子,他是年少成名的天才,他是战无不胜的元帅。他现在套着柔软的白色大毛衣,坐在地毯上,懒散地靠着沙发,手边水杯里的热气不再直冒了,镜片下的眼神也格外柔和。
苏语伸出手,也揽住顾其言的腰。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个案子不会这么简单。阿希德家族的突然介入,让我慌了手脚,我当时,也无法做万全准备了。”顾其言对着前方说,说给苏语听,也说给自己听,“当你远离战场之后,时间久了,就连怎么挥刀都不知道了。”
“对不起。”顾其言低沉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带了一丝磨砂边的质感,挠过苏语的心尖,“我答应过你,不再让你害怕。”
前一次,顾其言因为谭若的对手,险些遭遇事故,安全回来后,就曾答应过她。
他不是一个轻易食言的人,一直以来,他说过的话都会尽量办到,甚至消耗自己,身处险境,也会全力以赴。但是他也不是一个愚守诺言的人,他始终明白一直承诺代表不了什么,不必被空虚的念想禁锢而选择忽视复杂性。
可是,这承诺的对象是苏语。
“谭若被袭击了,我不敢拿你冒险。只有把你完全摘出去,才是最安全的。”顾其言把头往苏语那侧靠了靠,“但我还是不应该,自作主张。”
“我在感情上,可能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也不是一个巧言善辩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感情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顾其言说的很小声,苏语却听得很清楚,“其实我很担心你生气,担心你在意我再一次消失。但是我,不能阻挡我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我更害怕你会受伤,会因为我而遭遇危险。”
苏语搂紧了他的腰。他们都没有说话,在那个时候,他们呼吸缠绕着呼吸,在昏暗的灯光下,传递给彼此最大的力量。
良久,苏语说:“我有过那么一会儿,怨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怪你为什么突然消失,留我一个人担惊受怕。但是只有那么一会,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你的理由,我能做的就是配合你的决定。因为我也更害怕你会受伤,害怕你遭遇危险。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哭腔,顾其言听见把她从怀里拉起来,帮她轻轻拭去泪水。
“可是我还是没有忍住,我还是想来找你。我害怕,我害怕我不来我就找不到你了。”眼泪还在夺眶而出,这么多天的担忧和委屈,一直到现在,才被消解。
“不哭了,是我不对。”顾其言的声音极其温柔,“你不会找不到我的,我都会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52.
北大西洋的冬日漫长,悠扬。日光往往隐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偶尔在午后时分揭开高贵的面。
因为时差,苏语醒醒转转,似乎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了顾其言在额间的轻吻,却不能把自己从深重的睡梦中拉出来。她迷迷糊糊下楼的时候,已到了午间。
赵博深和钟立游都已经出门工作,只有顾其言看似逸然地坐在客厅,还是昨晚的场景,几张文件摊在茶几上。苏语走近,拿起他的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又在他怀里撒了一会起床娇,才被顾其言催去吃些东西。
顾其言也站起来,拿出咖啡壶,给苏语仔细冲泡一杯咖啡。
“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给自己冲一杯咖啡,作为早晨的仪式。”顾其言边冲边说。
他生命中少有仪式,也是一个不需要仪式感的人,那些繁重的外加的事物,都是他看轻的索然无味。要说起来,这可能是唯一一项了,可惜现在也不存在了。
“你尝尝。”顾其言把咖啡推到正准备开吃本尼迪特蛋的苏语面前,这是钟立游出门前去附近一家著名的brunch店买的。
这咖啡香缭绕,苏语只抿了一口就知道,这是绝好的咖啡。
“你说最初的时候,人们是如何想到要去喝这样的黑水呢?”无来由的,又喝了一口,苏语就如此问。
顾其言坐在背对午间阳光的位置上,听见这个问题,本看着苏语的双眸失焦了几秒,瞬又聚紧,淡然地说:“人们大多糊涂,少许清醒。苦涩能令人清醒。”
我从小就饮苦酒,睹薄凉。在所尝所见的悲苦中,却还有的那一星半点的光亮,就是你拨开云雾洒下来的笑容。我甚至遗忘了用苦涩去换清醒,而甘愿糊涂。
“但是我想,或许是好奇。”苏语给了自己的答案,“这世界最大的生产力,就来源于好奇。好奇产生追寻,产生求索,这才有了斑斓,也才有了贪念。”
顾其言点了点头,转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为什么要在这么美好的时刻,说这样的胡话。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蛮好吃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吃这个,一直都觉得有点腻。明天吃法式吐司就好了。”
顾其言应下,继续说:“吃好了,去换个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苏语不是没想过和谭若见面的场面,甚至想过很多次。她很早就搜过谭若的照片,甚至还有她庭辩的视频,那是一个充满了犀利的美的女人。如果不是顾其言,她或许会成为苏语事业上的偶像,那样锋利和专业,是每一个女性律师都希望模仿的对象。但是她想象的见面场景,却不是工作上的平等相对,而是见家长式的胆小慎微。她真人是什么样的,顾其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该做些什么,每一次想到,她都惊慌失措。
不对,什么见家长式的,那就是见家长啊。
“我真的要现在去吗,我没准备好。”苏语坐在副驾上,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不由地紧张。
顾其言把车开进了伦敦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停在了其中一幢前。
他握住苏语的肩膀,让她转向自己,然后上下看了看,满意地说:“很漂亮。下车吧。”说完就开门下车。
苏语赶快跟过去,拉住他,边走边说:“我不是担心这个。这可是要见你母亲,她喜欢什么,要怎么说话,你都没有告诉过我,我甚至,礼物都没有准备一份……”
顾其言走到门前,按铃之前打断她:“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开门的是阿姨,顾其言小时候与这位阿姨生活过一段日子。她见到顾其言来便一直笑,一边招呼着苏语和顾其言进屋,一边说:“你给你妈妈送东西就算了,还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你这是回家,哪有回家还准备礼物的。”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您看着用。”顾其言说着把苏语拉到前面,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苏语。”
苏语跟着顾其言问过好,只见阿姨笑得更开心了,不停地问苏语喜不喜欢吃这吃那,迫不及待要去准备。顾其言见苏语有些窘迫,只说听阿姨安排,就牵着苏语往里屋走去。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苏语小声问。也是,他这么周到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毫无准备地带苏语唐突地回家。
顾其言回答:“今天早上让人送过来的。刚才的阿姨小时候很疼我,后来一直和我妈在一起,对我来说,也算是家里的长辈了。”
几步到客厅,谭若就坐在客厅里,少见的,她面前摆了茶具,而不是咖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家休养,她的脸上妆容很淡,能看出些年龄,但依然淡雅出众。她穿着米白色的丝质长裙和同颜色的长毛衣,削减了许多平日里的锐气,和苏语见到过的都不一样。
该走的程序都没有少,相互介绍,相互夸赞。苏语对谭若的夸赞一半出于真心,她的确拥有很大的魅力,也难怪顾其言能够生的如此好看,但另一半则是出于忐忑,她看似并没有不易近人,但这和苏语从身边人那里听到的却相距甚远。
谭若给两人沏茶:“知道你不喝咖啡了,但这茶你值得尝尝。”
这话是和顾其言说的。顾其言在谭若入院当晚生病的事,纵使谭若在病床上,也是瞒不过她的。她知道的也不算晚,只不过迟了数年。
“这茶真好。”苏语喝了一口,说:“茶香浓郁,而且喝过舌底鸣泉,喉韵深厚。”
谭若面露一丝惊喜,说:“小语你是苏勃苏老师的女儿?他从小带你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