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56)
顾其言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对面桌上的杯:“我敬您一杯,我不能喝酒很久了,难得破例,您面子真大。”说完,他仰头把酒饮尽。
谭若有些惊讶。
“我其实很期待哪一天,我们能和平的把一顿饭吃完。我吃好了,还要工作,先走了。”顾其言站起来。
“等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告诉我,我之前说的话永远都有效。”
第四十八章
48.
我是你的资源。谭若之前说。
顾其言在伦敦瞬间到来的冷秋中,开着车窗,没有焦点地看着不断后退的繁华世界。
他无法否认,谭若作为母亲给自己的影响,成长时期的缺席,争吵的家庭环境,职业选择的潜移默化,入行时期的帮助扶持,和后来的决绝欺瞒,到现在的强硬控制。不同时期的影像都冲进顾其言的脑子里。
没有她,也许他的事业不会如此顺利,但是没有她,也许他的事业也不会如此痛楚。
这几周工作压力大,休息时间少之又少,人本就疲倦不已,刚才几杯酒下去,胃里的不适逐渐袭卷而来。
他对着空虚自嘲的笑了,他不过是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掌控的人。
他回到家的时候,赵博深和钟立游都在等他,屋内开着暖色的灯,还有熏香雅致的气味。和谭若的晚餐把他带回了数年前的伦敦,那个凄风苦雨,寒冷黑暗的伦敦,他打开门准备迎接偌大的空房和黑暗的侵蚀,却忘记了还在点灯等待他的朋友,同伴。
这房子是顾其言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买的,之后几年在欧洲工作,伦敦作为大本营时,也住在这里。但是那时候,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谭若甚至都不知道这套房的具体位置,房子里的许多东西,他从买来到现在从未碰过。
他愣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赵博深正准备给他去一条短信让他不要忘记午夜的电话会,这顿饭不在行程上,顾其言也没和他们提,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赵博深见他在门口没进来,一手撑着墙,眼看着地面,就走过去。惊讶的闻到他身上一点点酒味:“你喝酒了?”
站着的男人轻轻答是。
赵博深看他状态不对,扶着他到沙发坐下,顾其言慢慢缓过神来,身上的感受也清晰起来。
他看了看家中四周,看了看赵博深和钟立游,几不可闻的说了声“谢谢”。
“你说什么?”
顾其言眼神又转了回来:“给我杯热水。”
赵博深站起来去烧水,顾其言也缓缓站起来,走去柜子前找药。钟立游没见过他这模样,被吓的不轻,将将稳住阵脚,知道过来扶他一把。
他翻出药,接过赵博深倒好的水,胡乱就咽了下去。
“我休息一会,会前20分钟叫我。”抛下一句话,他轻甩开钟立游的搀扶,上楼去了。
房间里满是碎裂的残片,女人歇斯底里,男人怒气冲冠。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你滚。”女人嘶吼着。
“我从这个门走出去,你我就一到两断。”男人冷着一张脸,手握在门把手上。
“你滚,滚啊!”女人的声音再次尖刺得响起。
一声巨响的关门声,把所有都永世锁死。
窗外是飞机轰隆的响声和时不时传来的炮响,不远处的房子被击中,又倒了一座。
人们抱着膝紧挨着坐在角落里,偌大的房间里安安静静,有人在发抖,有人在默默落泪。
炮声越来越近,好像旁边的房子也塌了,这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飞机飞来了,来了……
“其言,其言!”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好像在窗外,在空中。飞机远去了吗,轰鸣声渐渐轻了。
“其言,醒醒。”
顾其言猛然醒过来,看见赵博深在床边叫他。他没有回应,又重重闭上了眼,过了三秒才再次睁开。
“做噩梦了吗?”赵博深担心他身体,进门看看,却看见他不停的翻动,冷汗直冒,深陷梦魇却无法醒来。像这个坠落的永夜,像这片无尽的天。
顾其言本想睡一会,消解一下身上的不适,但噩梦袭来,一切加倍。他撑着身子做起来,恍恍惚惚。
赵博深把准备的水递给他:“喝点水。等会的会你别开了,多休息会。”
顾其言喝了几口水,摆摆手:“没事。工作要紧。”
他靠坐在床上,逐渐挥散脑中的画面,意识逐渐回笼,投给赵博深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多年的朋友和同事,赵博深又怎么会猜不到今晚他去见了谁:“你和阿姨……还好吗?”
“嗯。”顾其言的回答没带什么情绪,“老样子。”
“不管她说什么,我想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放在心上。”赵博深说。他见过几次顾其言和她在一起的样子,那是一个强势,高调,甚至有些蛮横的母亲,他大致料想的到今晚会是一个如何的场面。
“我明白。”顾其言说。他又如何不知道,他不应该在乎谭若的话和态度,他清楚自己每一次的过激反应,都是无谓的消耗,但是他暂时却也无法做到。过去的过去了,但是马群奔跑之后的扬尘,依旧漫天,蒙住了光辉日月。
“去准备开会吧。”
会议进行的很安稳,设置这个时间,就是为了照顾北美几位顾问的时间,他们不清楚案情的细节,只对法律问题本身给出专业意见。陈飞和苏语起了一个大早,把准备的讨论内容一一说过,顾问下线后,他们还花了些时间讨论工作进展和听证会的准备。
顾其言几乎没有说话,只一两句补充了一下,声音哑的不正常。陈飞听见后递给苏语一个询问的眼神,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苏语忍不住会后发了短信去问,顾其言直接拨了回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苏语担心,问得直接。
顾其言有些抵挡不住一阵阵的胃痛,又吃下几粒止痛药。
“嗯,有点难受。”顾其言说。在苏语面前,他那份面上的倔强总是起不了作用,最本真的想法和最直接的感受总是被和盘托出。
“胃病犯了吗?还是受凉了?这几天伦敦降温的厉害,忘了让你多穿一点。我给你带了药,你看着吃,止疼药少吃些。”苏语听见他说难受,心里更急了,语速也不自觉的加快。
顾其言听见她关怀的声音,仿佛她的手都熨帖的抚摸在身上,人都轻松了一点。
“嗯。听见你声音好多了。”如果你在我身边就更好了。
“你那边很晚了,你早点睡。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他回答地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答应妈妈要乖乖的表现。
若这亲情如刀,那么这爱情就如药。刀锋凌厉,但药到病除。顾其言挂了电话,他笑笑自己,怎么变成这样,沉迷于爱情这味灵药。
挂了电话,他走到室外点了根烟。这夜很浓,也很长,切尔西的社区入了夜安安静静,连犬吠也听不见一声。邻居是一户老年夫妇,他们时常带着养的三只大狗出门,狗的毛色非常漂亮,看见了人们都忍不住要夸夸。对面是一家五口,父母开了一间伦敦著名的高级饭店,第一次见面他们就热情的邀请顾其言去吃饭,三个小孩也很希望这位帅气的亚洲哥哥和他们一起去。
他抖掉累积的烟灰,看着这入眠的家家户户。现在他们都睡了,每个人都要为明天,或许更好或许更糟的明天做准备。只有他自己,还孑然一身,立在夜色里。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在平静的夜晚显得无比急促和突兀。
“其言,你赶快来一趟威廉医院。”王雷建的电话那头急匆匆地说,“谭若出事了。”
赵博深也还没有休息,看见顾其言收拾东西要走,赶忙问了几句。
“我也一起去吧,你这个样子,我担心……”赵博深见他身体状况很差,不放心他自己走。
顾其言拦住他,带上外套和证件,就往外走:“不用,我先去,你先处理工作,有事我再告诉你。”
威廉医院里,谭若躺在病床上,合着眼,呼吸机开着,药水一点点挂进她的手臂。这就是顾其言冲进门看见的样子。他靠在门口喘着粗气,路上赶得急,现在他眼前晃过一阵阵黑影。
王雷建和医生也在病房里,他们告诉顾其言,谭若是晚上回家时被跟了车,她的司机想要甩掉对方,没想到对方不肯罢休,在伦敦闹市区追车是何尝危险的事,最后在一个拐弯处滑了出去,好在不是很严重,她只有一点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但是人还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