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47)
顾其言站在门边怔怔地看了很久，才缓缓走过去。他在苏语身边坐下，把带下楼的薄毯盖在苏语肩上，然后和她一起，抬头看着星空，是一个新月星明的夜。
苏语说：“你知道巨蟹座的故事吗？”
顾其言没有回答。
苏语也没有在等待回答，继续说：“在那个时间已经无法计算的年代，宙斯和凡人阿尔克墨涅的孩子赫拉克勒斯，这个拥有天生神力的希腊英雄，因为天后赫拉的嫉妒和愤怒，要完成九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能晋升神格。其中一项就是杀死蛇妖许德拉。赫拉克勒斯不仅力大无穷而且机智过人，他用火烧了这九头蛇妖的八个头，在和最后一个头的搏斗中，赫拉从海中升出一只巨蟹帮助蛇妖咬了赫拉克勒斯的脚踝，但是这只巨蟹被赫拉克勒斯打死，落在了爱琴海的一座小岛上。
“巨蟹没有完成天后赫拉的任务，因次被诅咒，这诅咒便波及到了雅典王后的身上。在雅典公主美洛出生的时候，就有一位预言家预言，公主结婚之时就是王后死亡之时。因此，公主一直没有婚配。直到美洛二十岁的时候，雅典城来了一位王子，名叫所飒。所飒慕名而来，一心想娶美洛为妻，而美洛也对他一见钟情。然而诅咒的威慑是可怕的，公也不希望只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牺牲母亲的生命，于是她想尽办法阻止所飒也阻止自己的心中欲望。她为所飒定下了九个关卡，只有一一闯过才能迎娶美洛，所飒为了心中所爱，居然全部做到了。美洛一时落入了两难的境地。王后得知后，为了女儿的幸福，毅然决定把美洛嫁给所飒。在美洛和所飒举行婚礼的这一天，王后并没有到场，她不希望宴会上出现什么意外来破坏气氛。王后一个人悄悄走向海边，迎接着爱琴海的浪涛，蹈水自尽了。人们到海边寻找失踪的王后，此时海上升起一只双臂环绕在胸前的巨蟹，像是一位母亲正在保护自己的孩子。赫拉得知此事之后，为了纪念这温柔的母亲，把巨蟹升到了天上，成为了巨蟹座。”
苏语看着浩渺的星空说完了这个故事，转头看向一旁的顾其言，他也从天上把视线收回，看着身边的姑娘。苏语把头靠在顾其言肩膀上，男人也自然地伸出臂膀把苏语搂进怀里，她在怀抱里说：“如果是我爸，我想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女儿的幸福，这是苏勃对逝去的妻子的承诺，也是作为父亲唯一也是最高的愿望。如果实现这个愿望要付出生命，苏勃也不会有片刻犹豫。
那么谭若呢？他们心中都在问。
“我想她也会的。”苏语说。
顾其言沉默了。他不知道谭若为自己所能付出的代价，界限在哪里，事业，权力，金钱或者生命，还是什么也不能。
“也许吧。”过了许久，他回应道。
星空无垠，在宇宙的浩瀚面前，你我，只不过是万千尘土的一粒，所以每当面对星空，人们总能开阔一些，爽朗一些。在银河的光芒之下，你我，只不过是万万年时光的一闪而过，这一点亮光，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点亮彼此怀中那小小的心房。
苏语伸手抱紧顾其言的腰，顾其言也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恬静的夜晚，长夜无眠，但也无俗事相扰。在爱情中的两人，被包裹在夏夜的晚风中，这种专属的气氛，是酸楚，是辛辣，是苦涩，更是甜蜜，是五彩斑斓的跳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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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博深没有错过这个和老师的相聚机会，第二天午后自作主张就来了。说来也奇怪，赵博深和顾其言明明是正年轻的都市男人，和苏勃在一起时，却总是会被激发出古旧的一面。比如这个午后，他们三个就坐在一起品茶对弈，苏语看见这个场面马上退了出来，不愿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老年生活。
上一次和苏勃下棋，顾其言身体有恙，没能下得尽兴，这一次两人算是棋逢对手，下了个酣畅淋漓。苏勃是长辈，平日里做事也带有长辈修生养性的作风，在学生面前更是云淡风轻，一副不和小孩子较真的状态，但是棋风却进攻性很强，每一招都来势汹汹，步步紧逼。顾其言是线上大律师，在工作中气势惊人，不苟言笑，每个接触他的人首先都会被他的气场吸纳，然后不由自主地进入他的节奏，可是到了棋盘上，他却鲜出狠招，如和风细雨。这样的两个人对弈，就像是好矛遇上了好盾，属性不同，互为敌手，但是也惺惺相惜，彼此欣赏。长盘之后，棋面上依然难分伯仲，顾其言作为后辈主动弃子。
“是你平时太忙，疏于练习，不然以你现在对棋艺的理解，水平一定在我之上。”苏勃看着棋盘说，琢磨着这真是一盘好棋。
顾其言笑笑，起身把位置让给赵博深，说：“老师才是真正对棋艺有研究的人，我只不过靠了些不入流的技巧和运气罢了。”
这并不完全是场面话，苏勃下棋善于进攻，刚才的棋局也一直掌握这进攻的节奏，且落子手法一看就是属于研读过许多棋谱，看过许多经典对战的人。在什么局面下要运用什么样的棋招，什么时候打劫，如何更加精确的计算，他都调动着自己脑中的储备，默默盘算着。而顾其言，更多处于防守的位置，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找到漏洞再一招致胜。他虽也看过一些经典棋谱，但是那已经是很早期的原始积累了。这几个选择哪个更优，该如何面对这一轮进攻，他的决定更多出于直觉。
他是天赋型选手，包括顾其言自己在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他在很多领域都有非凡的天赋，他也善于运用自己的天赋。他要学什么似乎都很快，到了紧要关头也总能化险为夷，他的工作成果从来都是出类拔萃的，连他的运动神经，甚至艺术鉴赏能力，都胜人一筹。这种天赋，让人忘记了他在达到成功彼岸前付出的血汗，让人忽略了他为了满足人们的期待承受的压力和孤独。
苏勃和赵博深的对弈大开大合，节奏比刚才快了许多，很快分出了胜负，但是赵博深不服，一定要再开一局。顾其言看穿场面上的能力对比，无心再看第二局，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翻看赵博深带来的材料。他虽然表现地推脱，但是果然对这个时光报的案件非常上心。
赵博深花了一天时间收集了时光报和理查德所在公司的背景资料，还找来了几个相关判例的案卷。顾其言看了一会，赵博深就再次落败，他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离开棋局，走到顾其言身边。顾其言见状，把材料递给他。
赵博深来别墅，无事不登三宝殿，除了和老师叙叙旧，也是来听听苏勃对这个案子的看法的。下完棋，是时候谈正事了。
苏勃简单听过赵博深做的案情介绍，心中确实浮出几个相关案例，他想到的，顾其言和赵博深自然也想到了。
“你们想问我的，不是关于这个委托吧？”苏勃放下材料对两个学生说。
这样的时刻，和当年尚在学校的他们像极了。赵博深和顾其言拿着疑难案件莽莽撞撞地去苏勃办公室求教，有时候他们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辩护意见，当着苏勃的面就吵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有的时候则两个人丧丧地低着头，对于找不出很好的解决办法而懊恼。现在，他们坐在苏勃对面，面前摊着棘手的委托，苏勃正准备开口给他们上课。
顾其言最快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端起茶轻抿了一口，然后向后靠坐在椅子上。
赵博深有些犹豫，也尴尬地端起茶壶给苏勃沏满，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勃自然明了，自己接过问题说：“这个委托当然值得接，但案件的价值越大，往往难度就越大。你们在这条路上走了许久，也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顾其言没答，赵博深点了点头。
“律师的职业生涯很长，独立执业之后的工作年限非常长，而常常执业时间越久，律师的个人价值就越高。当初你们本都有去高校做学术的机会，如果你们投入理论研究，我相信你们今天也一定成就不凡，但是你们都毅然决然选择了在实物的路上一去不返，既然这样，无论这条路上遇到怎样的风雨或者荣耀，你们都要追随自己的本心，记住你们最初站上法庭时的理想，不然这漫长的职业路会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