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34)
“所以今晚,我想和你谈一谈。”顾其言轻轻送了一口气,侧过身一手揽住苏语的肩膀往自己身上靠,“换工作是件大事,我必须要问问女朋友。”
苏语本也有一肚子话想说,想问明白,但顾其言这句话一落入她的耳朵,她瞬间却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她挪开顾其言的手,拿起茶几上的茶,一口喝尽,转身看着靠在沙发上的顾其言。
“你是真心想要接这个案子,并且做好准备回归国际法领域了?”苏语问。
顾其言把刚才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勾了勾嘴角,点了点头。
苏语拿起一杯茶递给顾其言,自己也拿上一杯,说:“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只是希望你的决定是你真正想要做出的决定,希望你能够快乐一些,也放松一些。”话毕,她迅速拿杯碰了一下对面的杯子,抬头喝掉。
顾其言笑得更开心了,伸手抹去苏语嘴角将落未落的一滴茶,另一只手端起杯子也喝掉了自己的茶:“这好茶按照你这么喝,太浪费了。”
“那要怎么喝,这杯子就这么大,一口就喝完了嘛。”苏语把两个杯子都放回茶几上,嘴里回应着。
没想到顾其言在背后环抱住她,下巴贴上自己的脸颊,火热的气息喷在身边:“我来告诉你怎么喝。”
顾其言此刻当然是开心的,他感觉如此美满。他迫不及待要把带给自己的幸福的姑娘吃掉,他把她压在床上,迅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身材清瘦,但此刻却压迫感十足。他很快解开了苏语的上衣纽扣,顺着姑娘背后光滑的脊柱上摸,解开了内衣的背扣……
第二十八章
28.
顾其言是浪子,在他的人生里,所有东西都比自己的生活重要。委托人,案件,证据,法条,斡旋,甚至精心的遣词造句都比家中顶灯的瓦数,食用油的种类,固体香氛的气味和晚餐蒸鱼的来源要重要。只是自从苏语这本字典给他解释了什么是“家”之后,他逐渐建立了对这个词的概念。也由此,他便开始怀念,开始沉迷。
这是苏语不知道的,另外一个顾其言摇摆的原因。一旦你开始有了家,这就是无休无止的叨扰的牵挂。
但是顾其言和苏语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在这夹缝中的时间内,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稳定家庭生活。像是预演,也像是告别。
赵博深和苏语他们走访了各处,陈飞和赵博深甚至还出了几个长差。用他们回来后的话说,他们深入到基层的基层,要不是几个矿都关门歇业了,他们一定就带着安全帽下井挖煤了。总之,他们到西南地区调查,见了很多身患尘肺病的工人。
距离他们患病已经很久了,经过几年前轰轰烈烈的事件,如今得到了医疗证明的他们要拿到赔偿并不难。他们中的大多也都已经走完流程,从雇主那边拿到了赔偿,但是这些金额却远远不能弥补他们身体上的损失。他们的肺硬的如石头一般,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用石块在血肉中摩擦,他们不得不采取跪姿呼吸,向病痛低头,向社会低头,向现实低头。
“尘肺病可以说无药可医,这是一个没有治疗终结的致残型职业病。”赵博深指着PPT里一张照片说,“这是我们走访到的一个工人,他的洗肺水。万元级的洗肺治疗,他们为了保命不得不做,却为此倾家荡产。双腔支气管导管从他们的口腔中插-进去,右肺维持气体交换,左肺进行灌洗,每一次的洗肺水都像这样,比黄河水还有浑浊。他们本来是为了挣钱养家才出门工作,大部分人都省吃俭用,把钱寄回家给小孩上学,给老人治病,他们的期望就是孩子的未来能光明,以及老人的晚年能舒适。但是如今,他们成为了家庭的负担,用健康换来的钱也不能再换回健康。”
不知道这些工人们在决定出门务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一天,如果他们知道其中风险,他们还会如此选择吗?人生有的决定总是有轻重缓急的,可能在当时对于他们来说牺牲健康挣钱才是头等大事,那么如今呢,他们会后悔吗?
苏语想到顾其言,他后悔吗?
“从煤矿主,也就是对方当事人的角度看,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并不存在过错。”赵博深点了一下PPT,屏幕瞬间变黑,这是最后一张了,“我都觉得惊讶,对方当事人法律意识很强。劳动合同明确,工人生病之后向雇主要求赔偿,煤矿主也按照合同规定给予了赔偿,甚至还根据情况的不同提高了赔偿的额度。他们显然是非常清楚自己的事业会带来什么样的健康风险,一次性赔偿写的清楚了当,虽然这些钱比起终生的治疗费用可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在商言商,煤矿主也不能说是不仁不义了。”
这些背景的采集,陈飞也全程参与了,听到这里,他也说:“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权利你都争取了,但是苦难并不会就此停止。”
会议室里有人发出浅浅的叹息,大家谁也没说话。
赵博深没有给的大家很长的时间伤春悲秋,拿起文件夹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翻开材料,清了清嗓子说:“但是这些都和我们面对的案子没有关系。既然在劳动关系和医疗赔偿方面矿场非常干净,我们还是要把重点放在医疗诊断这个专业方面。”
跑线索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几乎没有什么进展。程小童接触了一些专业人员,少有人愿意给出明确的意见,给出意见的也大都模糊。只是可以确定,91%的差异率确实是过高的,但是专业人员,尤其是医生们都认为这个比例的算法不妥,仅仅靠抽取的样本重新诊断偶然性太大。
“我建议做一下平行比对,同样的情况下,其他医生的误读率大概是多少。尘肺病诊断本来专业性要求就高,在临床操作和理论要求上区别很大。但是由我们来进行对比试验,好像不太合适。”程小童说。
“尘肺分三期,诊断的主要依据就是看小阴影在肺区的范围和密集程度。因为肺炎、结核、肿瘤等其他肺部疾病的影像也会产生类似的肺片,所以在医生诊断的时候要根据患者的临床表现,加上自己的经验思路来进行综合判断。同一个病人在不同医生那里,在不同时期同一个医生那里,都可能得到不同的诊断结果。”程小童具体了解释了读片误差率存在的显示依据,“毛海和他的同事们都是背靠背独立读片,他们关于尘肺病诊断的经验和思路都有不同,最后又是用少数服从多数简单粗暴的手段决定。工人们一般都是约好同时去医院就诊,相互有个照应,一时间读片量巨大,加之还有日常的本职工作。就算出现比平均值高的误差率,也不是不能解释。”
可以解释,但是不只是这一种解释。高误差率的出现,被解读为“失职”也是一种解释。满风的律师都知道这一点。要在法律基础上找出或者拼凑出,连接出一条比其他任何解释都更加合理,更让人信服的解释,才是他们要做的。
顾其言面对的挑战,也是如此。
端措和让觉称他们受到了警察的“钓鱼执法”,约他们相见的警察电话约见的时候声称了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们,非当天见面不可,这样他们才深夜赴约。但是当场警察没说什么就给了他们一叠报纸,当他们接过的时候就发现,其中夹杂着一些文件。可是警察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在递出文件的下一秒就立即逮捕了他们。
整个律师团都心知肚明,他们的被捕是缅甸政-府在放出讯号,不要在若开邦罗兴亚人事件上过多置喙,逮捕你们就是让你们停手。可是作为律师,他们不能仅仅凭借这一个判断就出庭辩护,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而且很明显,他们需要更多除了法律之外的,给缅甸政-府的压力。
“我和Alexendar去日内瓦,人权理事会那边我们比较熟,想必可以推进一下。”顾其言在讨论会上说。
律师团内另外两名律师则驻守在缅甸,一来可以想办法和被连关押地点都无从得知的端措和让觉联系,二来也可以再探探缅甸政-府的态度。其他人也在自己擅长的区域活动。
他关掉视频,摘下眼镜用力眨了眨眼。顾其言实在用眼过度,才让杜爽去配了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可以稍微缓解一下,但是每次盯着屏幕久了还是十分酸涩。苏语第一次见他戴眼镜也不过是几天前,顾其言坐在办公桌后,盯着电脑中的文件面无表情,不时用食指推一下镜片,最近太忙,早上为了和苏语能一起在家中吃早餐,时间更紧,通常都不再仔细处理发型,就让额间的碎发散着,反而更加年轻,并没有阿尔法的犀利,倒是更像一个优质大学生。苏语不想让别人看到戴眼镜的顾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