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灯+番外(38)
他像个愚蠢的傻子一样站在甲板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这时候下船已经来不及了。
他愤怒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人的名字:“叶、蕊、轩!”
此时船已经开远,甲板上有几个人转过头来好奇地盯着这个正暴怒男子。
……
三天前,林路来到一条熟悉的弄堂赴约,叶蕊轩悠闲地靠在墙上,“你来了啊。”
“你找我什么事情?”他开门见山。
“这次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情,找两个背影身形和我们相似的人,简单吧?”
林路大概猜到了,不屑轻嘲道:“我怎么可能会背叛四爷来帮你呢?你脑子被驴踢了?”
叶蕊轩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我知道你当然不会,可是你真的想被四爷知道你做的那件事吗?”
林路听到这番话,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威胁我?”
“怎么会,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然也不会帮你瞒着这么多年,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情,我是肯定不会害你的,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的,我和四爷早就不是同路人了,注定分道扬镳的。”
叶蕊轩拿着他的把柄威胁他,林路不敢轻举妄动,“好,我答应,如果事情不成功,可别怪我。”
“绝不会。这事还要你帮忙着掩护掩护呢。”
林路撇了撇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因为我一直没变啊。”她坦然又灿烂地笑了笑。
……
一个月后,叶蕊轩陪同水灯坐船回到了苏州赵宅。
其实整个镇子没剩下多少人了,这里被日军轰炸过。
车站也被炸了,所以只能坐船回来了。
水灯回到赵家,眼见到一片破败凋零,赵适康死了后,赵家没有掌事的人,吴管家用剩下的钱辞退了佣人,宅子里剩下的两个老妈妈拿了遣散费,回了乡下养老。
水灯回到赵家的时候,只剩下吴管家和他的侄子小吴守着赵家打理。
这时的吴管家头发已经全白,满脸更加沧桑了。
这个年迈的管家在赵家尽忠职守了一辈子,赵家人死的死,走的走,看到赵家的血脉终于回来了一个,掩面泣不成声。
水灯的心揪成一团,连忙安慰着。
听吴管家说,赵家的纺织厂倒闭了,严部长带着小金去上海谋生了。
倒的不止赵家纺织厂,隔壁有家丝厂也倒闭了,丝厂给不出遣散费,缫丝女工还去闹过事,工人还抢东西,差点闹出人命。
赵家纺织厂虽然囊中羞涩,但当时赵适康还是变卖了一部分资产和古董,赔了遣散费,工人才没有闹事。
之后赵适康忙完了纺织厂的事情,打算去上海找水灯,才出了事。
吴管家说起这些事,恍如隔世,世道越来越难了,尤其还打仗。
之前繁华的小镇,如今也到处狼藉。
傍晚时分,吃饭的时候,水灯和叶蕊轩一起用饭,发现菜肴减了很多,她们心里也明白是什么原因,还是愉快的吃完一餐,一点都没剩下浪费。
水灯在赵家祠堂守了一夜。
她同舅舅说了很多话,以前是没有机会说,可悲的是等舅舅死了才能说个够。
“舅舅,我是不是很不孝?最后的日子,我都不在你身边,您身体一直都不好,居然还千里迢迢来找我,因此才……才丢了性命,我怎么会这么没用?是不是我就不应该来苏州认祖归宗?这样也不会连累您,可是您知道吗?”
“水灯一直……一直很敬爱您,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像您和哥哥这般对我好,我也一直很珍惜我们相处的日子,也想永永远远和你们在一起,可惜天不遂人愿,哥哥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知道他很自责,自责到不能面对我,其实我真的不怪他,我也想当面和他说这句话。
可……可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所以我在这里等哥哥回来,这儿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舅舅,我们一起守着这里,等玉青哥哥回来吧……”
水灯后来又说了很多话,一边说一边哽咽,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准确的对某个人诉说的,她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声音沙哑不堪才停下来,祠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寂静的让人难受,沉闷,这种沉闷是沉重凄楚的。
她说不出话了,她有些明白何谓“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再后来就跪着缄默不语。
只是任凭泪如雨下,太难了,拥有亲人在身边的幸福太难了。
她堕进名为孤独的深渊,里面太寒冷了,太寂寥了,冷得她牙齿打颤。
忽而她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
水灯身后传来清润纤细的嗓音说道:“夜凉,小心伤寒。”叶蕊轩蹲下来,捧着水灯的脸,擦拭她的泪痕。
水灯望着叶蕊轩婉约温柔的眼眸,下一秒,她扑进叶蕊轩怀中,死死地搂住叶蕊轩,克制不住得发出呜咽声。
叶蕊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哄道:“不哭,乖。”她抚上着水灯的背,轻柔拍了拍。
不知道为什么,水灯这时把叶蕊轩当做母亲和姐姐的化身来拥抱,在她感觉快要被恐怖的寂静吞没时,她迫切一个温暖的怀抱,叶蕊轩就出现了。
凉夜很漫长,还好她还有人陪。
岑沅番外(一)
在一偏僻贫瘠的小村落,夜晚不似往常寂静,秋风瑟瑟,打落了枝头上枯黄的树叶。
这种天气,寻常人家总给孩子换床厚的棉被,清晨再给孩子多添件衣服。
夜色凉如水,南头村的一户普通人家中,稚童却蜷缩在脏臭的一个角落酣眠,旁边就是区隔开的猪圈。
曾绰总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叫他,可叫的却又不是他的名字。
梦中那个女人大约是漂亮温婉的,穿着一身旗袍,而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她语气温柔亲切,好像唤他……
究竟唤他什么呢?他听不到。
可惜却看不清她的脸,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挣扎。
他在睡梦中眉头紧蹙,迫切想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
“死小子,还不赶快起来!”一个凶神恶煞三十多岁的男子,恶狠狠地朝正在熟睡中,窝在稻草堆里的曾绰踹了一脚。
这男子叫陈力,是曾绰母亲的丈夫,却不是曾绰的爹。而陈力只能算是曾绰的继父。
曾绰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挛缩起,被踹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只好麻溜地起床,姑且称那堆破稻草是床吧。
此刻他浑身乏力,舌根泛苦,却还是强撑着咬了牙了牙,硬爬了起来。
他日日睡在这脏破臭的地方,前些日子热还好,这几天天气转凉,一到晚上四面受风,他才受了寒,发起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以至于今天起了稍晚了些。
曾绰去厨房吃了点剩菜,那碗里的东西,普通人看了定要作呕,要倒了喂猪的。
曾绰却面不改色吃了下去。
吃完早饭,他背着个大竹筐,去山上割猪草喂猪,之后还要去砍柴。
他如此麻木,日复一日,过这种日子,看不到尽头。
曾绰今年才不过七岁,却因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个子很小。
几年前曾绰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娃娃,小脸白皙圆滚滚的,一双薄唇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富人家养的孩子,瞧这五官样貌想必将来长大了,肯定是天人之姿,人中龙凤。
当时这小娃娃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极好的料子,他被曾秀莲抱在怀里,说话时奶声奶气的,很讨人喜欢。
如今不过几年,便被折磨成这样,瘦骨嶙峋,头发枯黄,小脸干瘪,倒是那双眼眸极为好看,虽然瘦成这样,看曾绰的五官,还依旧是个漂亮的小孩。
曾绰一开始随着他曾秀莲母亲来到南头村的时候,他头上受了伤,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南头村是曾秀莲的老家,她早些年去上海做女工。不知是混的不好,或是其他原因居然选择离开上海,回了南头村。
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娃娃回到贫瘠的小村庄,村里人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曾秀莲一开始对曾绰还不算差,大约是嫁给村里的单身汉陈力后,两人孕育一子,取名陈昌宝。
之后,家里所有目光都焦距在小儿子身上。
曾秀莲当然知道曾绰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和自己丈夫陈力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