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闹声、车轮轧过地面的轰隆声,一阵比一阵更加绝望。
陈若君瘫在瓦砾堆上,叫着丈夫的名字,她在等待奇迹。
不断有伤亡人员被担架抬出来。
一个
两个
三个
……
第九个
还差最后一个,陈若君的心越来越紧张,从来不信佛的她双手合十祈祷着“菩萨保佑,让他能够活着出来,我陈若君愿意折寿二十年,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
她的祈祷并没有什么作用,直到那天的半夜,搜救队都没有找到赵树生。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若君不顾劝阻仍旧坐在冰冷的废墟上默默祈祷,身上落了冷霜,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她都不在乎,只要她的丈夫能够活着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最佳搜救时间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日子无比难熬。
赵树生到底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M企官方发布的新闻里称:事故造成九人死亡,一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陈若君怀疑搜救队的疏忽,她哭喊着求着人家。
“别走啊,我丈夫还在里面呢,他一定还活着,你们走了他怎么办啊”
可是搜救队带着搜救犬和生命探测仪寻遍了整个爆炸现场,都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所有人都放弃了,只剩下她还在期待,还在祈祷,等待奇迹的出现。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镇长朱利民带着几个人来找陈若君。
她抱着女儿坐在炕中央,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也不下去招待来人,任他们来来去去,看都不看一眼。
“小陈啊,节哀顺变”朱利民站在炕前安慰着说。
“他没有死,我为什么要节哀顺变?”陈若君瞪着泪眼反问。
镇长一脸难堪,沉了沉低声道:“他的遗体找到了”。
“什么?”陈若君崩溃。
“您的丈夫赵树生的遗体我们已经找到了”另一个男人补充说,陈若君在报纸上见到过这个人,他是M企的负责人之一郭振生。
陈若君歇斯底里,哭声呼天抢地,怀里的小女儿被吓得跟着哭起来。
等她实在哭不动了,才颤抖着问:“他现在在哪儿?”
他们带着她去见了赵树生最后一面。
三岁的赵青没能跟着去,也没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她被留在家里独自睡着了。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哭累了也就困了也就睡了,梦里一切都不曾改变,她只知道父亲去上班了,她一直在等着,等着他回来。
半夜里,北风吹开窗子,小赵青被冻醒了。
她睁着眼睛哇哇大哭,母亲不在身边。
小小的身体滚到了地上,她哭得更大声了,却没人能听到。
又冷又饿,她开始抓住眼睛能看到的一切东西往嘴里送,发硬的干馒头,丢进垃圾桶的坏苹果、发霉的牛肉干……还有放在地上的染发膏……
陈若君气愤归来,一推开门看到小小的女孩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手上脸上沾满了黑乎乎的膏状物体。
她大叫一声,抱着女儿飞奔到医院。
“误食大量染发剂,我们这小医院治不了,你得去市立医院”
又转院。
来回波折,坎坷不安。
最终还是被巨额医药费难住了。
雪上加霜,走投无路,只好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就按你们说的那样来吧”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信佛,不信上天,只愿相信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女儿的手术很顺利,一个礼拜后康复出院。
那时,陈若君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梨树跟女儿千叮万嘱:“你要好好保护它,不许任何人伤害它,知道吗?”
三岁的赵青似懂非懂。
小小年纪不知愁,思念与难过转瞬即逝。她不知道那一个礼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已经离世的事实。
母亲说父亲出门远行了,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到底有多久,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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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审讯无果,赵青被放出来。
她红着眼睛走出警局,郑蓝站在门口正对面的大槐树下等她,一件黑色的机车皮夹克,黑色长裤,黑色皮靴,衬得他越发英俊高大。
她不顾一切地穿过斑马线,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有我在,别怕”他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发,摸着她的后脑勺心疼地安慰着。
赵青难过极了,仿佛忍了半个世纪的眼泪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泪水濡湿了他里面穿的白色毛衣,深一块浅一块的。
他小心护着她,吻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小孩。
良久,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慢慢平复了心情。
抹掉了脸上的泪痕,买了些营养的粥和汤之类跟着郑蓝去了医院。
一路上没说太多话,郑蓝也不忍心问她。
陈若君还是没有醒过来,赵青的舅舅陈林俊在病房里守着,人很憔悴,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连站都站不稳。郑蓝让他先回去休息,医院里的事就先交给他。
拎起水壶发现是空的,郑蓝又去外面打了一壶水回来,倒在杯子里晾好,翻出一盒红豆薏米粥递给赵青。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她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身体最要紧”郑蓝用勺子挖起温热的粥,送到她嘴边。
赵青只好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母亲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妈”赵青俯下身子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挨着她的耳朵轻声唤道。
没什么反应。
她叹了口气坐在病床边捧着手里的粥,眼神低垂:“女儿不孝,让您受累了”
她抬头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母亲继续说:“我现在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天塌下来有我陪您一起扛着”。
手里的粥已经变凉,她只好又放回到桌子上。
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她坐在这里跟母亲谈心,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从小没有父亲,赵青乖戾、叛逆,是个很不听话的小孩,没少让陈若君伤心难过。
初中的时候因为同桌说她父亲可能早已死于那场事故,她二话不说揪着人家的头发就开始打,直把那女孩打得鼻青脸肿。
高中住宿舍,两个月才回一趟家,也都是拿了生活费就迅速离开,陈若君想带她一起吃饭逛街都遭到拒绝。
高考结束后填志愿。赵青选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再后来,她懂事了,性格也慢慢和缓下来,却又不顾母亲的一再反对一个人跑到□□城闯荡。母女间的关系一度紧张,最后还是陈若君先低了头,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也只是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而已。
值班护士进来做例行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陈若君身体状况并无大碍。
“病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赵青站起来问。
护士无奈地摇头:“这个我们也无法确定,得看病人自己了”。
赵青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呢?
护士走后,她继续坐在母亲床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想要用曾经的回忆唤醒她,却发现她们之间能说上来的共同回忆少得可怜。
开水晾好了,郑蓝端过来递给赵青一杯。
又握着另一杯紧挨床头坐下来沾湿了棉签给陈若君湿润嘴唇。赵青看到后惭愧不已,喝完水硬是从他手里要过来棉签,可到底还是手生,一不小心把水滴到了母亲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赵青一边抱歉着一边伸手去拿纸巾……
陈若君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极其短暂,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傍晚,天色半明半暗,张申带着一名女警出现在病房门口。
门半开着。赵青和郑蓝在吃盒饭,猛一抬头看到张申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安与恐惧顺势而来,知道他来一定是没有什么好事。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框,对着里面打了一个手势:“能出来一下吗?”
赵青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外,郑蓝跟着往出走却被张申一条胳膊拦住了:“不好意思,麻烦您先回避一下”。
郑蓝不肯放弃,伸手揽住了赵青的肩膀。
他看了一眼赵青,有些担心的。赵青回头握了握他放在肩膀上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叫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