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海棠(48)
海澜是受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两耳失聪。从医学上说叫心理障碍。她是从心锁上门,把心锁死了,把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锁在了心外面。她是刻意地保护心中某些事情,不想让别的东西来打扰它。
盏盏说,什么时候能好呢?医生说,什么时候障碍消除了,她把心放开了,自然就好了。
盏盏看着这个忧郁的人,想她的心门她想不开是不会让人发现桥在哪的。
可她必须尽快打开它,医生给盏盏建议说,带她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多和一些人接触,多呼吸一此新鲜空气,多走动走动。
可盏盏不能蒙上海澜的脸做这件事。她把她的想法写在了纸上,给海澜看。海澜看也没看就把纸撕了。盏盏说,你知道?海澜说,我看得见。盏盏苦笑说,心聪明还需要什么耳目呢?
海澜把盏盏哄走后,把房间打扫了,客厅全盖上了白布,电脑封盘,似乎真得没什么可做的了她才坐下来静静地看那盆发了一圈新叶的七星海棠。
盏盏无可奈何之下拨了文筠的电话,虽然她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找不到。可她还是拨了三遍。第一遍,占线。第二遍,闹哄哄地没人接。第三遍,接通了,又很快掉线。再打,就永远是那种滴滴响个不停的声音。盏盏骂着什么科技中心连电话都是老祖宗的产物。她又想起了阿歪,阿歪新换了手机,她居然没告诉盏盏新号。
盏盏突然感到天要塌了。
她只好自己再硬着头皮去劝海澜。她想给自己多想点说词,故意找了一条比较远的路。转来转去,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给自己打打气。因为她知道海澜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了的。越是靠近她身边的人越没法揣磨她的心事。
但她没想到她百看才走一回的这条路竟是火烧云的焦点。她万没想到海澜会到这条路上来。她是喊了的,她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咙,喊得云烧成了火。
海澜就走在她的前头。路中间有个转盘,她想穿过人行道过去的时候指示牌突然换成了红手掌,她只得在这边大声地喊。想喊停指挥灯的操作系统。想喊停时光的流逝。
这条路平时车并不是很多。而且盏盏走在上面的时候车也没有几辆,可海澜一出现,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辆一辆像抢命抢财宝似地一个比一个飞得快。海澜刚拐过转盘,人行道又通了,盏盏顶着风快跑,她听见吱嘎一声,竟站在那儿不动了。后面的车不停地鸣笛。她看见那条白缎绣花纱巾从天边飘飘荡荡地落到她的手上。海澜听不见那鲜血哭泣的声音啊。她听不见上帝的疼痛,听不见教堂尖利的钟声啊。她听不见桃花飞溅的声音啊。
走了一个人生,另一个人生也必然会落幕。
忘情茶
陈小咪找到盏盏的时候,盏盏已把钱从银行转到了孤儿院。海澜对她说,我知道你会替我做好这一切的。陈小咪说,她不应该死,她应该活着。盏盏说,什么人应该死,什么人应该活着?陈小咪说,她是看到了熹光死的现场。盏盏说,她是看破了这个世道。
陈小咪说,她也是立了大功的。盏盏说,这还有什么需要呢?陈小咪说,你不要悲观地活着,正是为了使活着的人活得更好,死去的人沉冤得雪,不再让人再步其后尘,海澜才会接受这场任务。我们谁也没想到,她的死是个意外。盏盏灰着嗓子说,她的死不是个意外,她的死是个必然。
盏盏说,你干爸也牺牲了吗?陈小咪说,他知道自己活不成的。他也不想再活着出来。盏盏叹了口气,人啊人,天啊天。
盏盏拿出文筠给她买的那只锅做扬州炒饭,她想她还是得这么活着。不然怎么办?她也去死吗?陈小咪说他们死得都很光荣。自己要怎么死才算光荣呢?如果死得不光荣还不如活着。虽然活得有些累,有些不尽如人意。可她是要活着。
她要活给死的人看,她要活给活着的人看。她会活得很好。不会主动寻死。
她拿刀切黄瓜片,切得薄如蝉翼,拿起来都可以看见它还在喘息。她将刀提得更快一些,她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酱油没了,她出去买,外面下雨了,她对自己说,天哭了。她拿起门口挂着的一把伞,一只手拿着钱包,一只手去往上一扔一扔得抓伞柄,她只感觉到划开口子的声音,等她走出去,血顺着伞柄流下来。可她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她没回头,而是继续前行,买到了酱油,才回到住处,找到一片创可贴。包扎之前盏盏先用嘴吮净了自己的血,她慢慢含在嘴里,血很稠,也很咸,跟泪的味道是一样的。
她在第二天就撕去了包扎,将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文筠来电说,她听到这个消息痛哭了一个晚上。她实在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你是在骗我的吧?盏盏你说我是受不了的。你也不会凭空消失,让我再也见不到了吧?你给我下保证,你会好好活着。
文筠伤心地说,早知道是这样,让她来世上就是来受痛苦的吗?她是多么灵动的一个人啊?老天爷没有在天之灵的,如果有,怎么会让她这么快就去报道了呢。
盏盏没有说话,她在听完文筠的倾诉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去公司。她得跟以前一样去赚钱养活自己。她得跟以前一样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毕竟别人是不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的。说了,顶多是一声叹息,一句同情。这样的话这样的可怜盏盏宁愿不要。她不喜欢那种带着怜悯的目光。那里含有对弱者的歧视。
她不是弱者。
顶替文筠职位的那个女生对盏盏穿得衣服先赞赏不已。盏盏说,你的机遇好,以后有的是比这漂亮十倍,百倍的衣服。女生略有所悟地说,是吗?盏盏看她眼波流盼,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美丽?
可她心里想,不过就是这么几件破衣服,换来换去的。她本来也没有什么高档衣服,就是那几件轮换着穿罢了。可见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呐。
她有点怕站在穿堂风里,怕呼吸到公寓那窒闷的空气。那里每天纠缠着太多的声音和影子。她重又走回那条稀薄的街道。海澜是怎么想到到这里来告别她的呢?盏盏顺着碎石拼凑的菱形图案慢慢回旋。走着走着,一声急刹车把她拉回生命线里。为什么她死不了呢?她抬头一看,是那座再熟悉不过的过街天桥。海澜最后一站的位置正好可以望见那间”来吧”茶馆。
那是她最后想念的地方吗,她最后一眼想带走的东西在那里吗?她想告诉盏盏些什么呢?
来吧,来吧-归去来兮。来吧,来吧,进来喝一杯忘情茶。
海澜是想要盏盏戒掉她最想抓住的感情。
盏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她想看看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路不是笔直的,有些弯曲,也有很多小的岔路口。这些岔路口分别通向不同的巷子,这些巷子可以让有家的人走到尽头。她在这个城市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认真地看它,也从来没有想过看这条的路的尽头是些什么存在。因为那无关的她的生活。可今天,她想去看看。
路的尽头是一家麻辣烫馆。有着鲜明的招眼的招牌。门楣上挂着大串的顶尖红辣椒。盏盏上前摸了摸,全是真货。门迎笑得有些僵硬的脸说,如假包换。盏盏被引了进去。店是重庆人开的一家分店。据说是老字号。服务生说小姐就是一个人吗?吃烫锅要人多才热闹,也划算。小姐为什么不多邀几个人呢?盏盏看着他麻利的动作说,我只有一个人。
以前真是受不了重庆火锅的那种麻辣。吃了嘴唇会火好多天。可今天盏盏就想让它狠狠地辣自己。辣自己那麻木的神经。她对服务生说把汁调得越辣越好。她叮嘱了两遍越辣越好。服务生和蔼可掬地说,本地人是不太吃辣的。小姐能吃辣,这才会吃到最地道最好的麻辣烫。盏盏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