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前的24小时(7)
第三下。
那颗支出来划伤过高乐珊手臂的钉子,没入了刘诗洛后颈的中枢神经。
下午15:06,星期五,地点:X省Y市第九中学,三年A班教室。
刘诗洛,死亡。
先进教育工作者
凌晨01:40,星期六,地点:X省Y市温馨花苑。倒计时24小时。
曹兴海从睡梦中醒来,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妻子。
没化妆且有了皱纹的脸因疲劳而浮肿着,看上去十分憔悴。头发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像是一团杂草。真不知道就这张脸,那几千块的化妆品到底有没有起作用。
——果然,生过孩子的老女人再怎么保养也不行。
曹兴海回过头望向床头的闹钟,才夜里一点四十多,离起床的时间还早着。他闭上眼睛开始反复咀嚼这个梦。
梦里他好像站在讲台上讲课,又好像是上帝视角。
三年A班的学生都在教室里,正在上课的样子。
高乐珊的眼睛发亮,像是等待喂食的小狗,她兴奋的脸红扑扑的,高高举起了手,生怕自己看不见似的。
刘诗洛在记笔记,她低下头好像是要去捡掉下来的文具,露出了后脑,她的脑袋后面不是长长的马尾辫,而是一个血色的钉子形状的凹槽。
胡博洋在讲台旁边的墙角面壁思过,眼神阴森森地看着讲台。
曹兴海可以切换任何视角去观察每个学生。
陈羽然在抽屉里放了一堆指甲油,正在给自己的食指涂上非常鲜艳的大红色,为了不被老师发现在她会下课前卸掉。
徐文正的手机划过一张张A|V女星的泳装照和视频截图,另一只手伸进了校服宽大的裤兜里摸索。
王力歪在座位上,腿大大的张开,膝盖甚至占据了女同桌书桌下的空间,女同桌不得不把腿并紧、扭转下身给王力让出来位置……
好像还能看见自己还在台上讲课,但是自己已经飘走了,飘去了别的地方。
“这个班的垃圾真不少啊……”
曹兴海嘟囔了一句,缓缓入梦。
第二个梦与第一个梦接上了。
明明还在上课的时间,高乐珊竟然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
曹兴海同时调过来教室和医务室的景象。原来是有两个高乐珊,一个在教室的黑板上飞快地写下大题的计算步骤,一个在医务室的床上扭头看向旁边的床位,仿佛失去了灵魂。
而旁边的床位是胡博洋和刘诗洛。正在从身后蹂|躏刘诗洛的胡博洋,被刘诗洛后脑钉子印记里爬出来的血色怪物一口咬掉整个头颅。似乎吸收了胡博洋的血液后,怪物又长大了几分。
然而即便是没了头,胡博洋仅剩下的身躯依然没有停下原本的动作。于是怪物接着一点点吃掉胡博洋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庞大。
这时候曹兴海注意到,眼神空洞的高乐珊正在无声地开合她的嘴唇,就像捞出水摆在案板上、已经无力挣扎、但还拼命呼吸着最后一口空气的鱼一样。
而怪物似乎是受高乐珊的控制,高乐珊的嘴开合的频率和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的频率是一样的。
曹兴海说:“珊珊啊,同学之间哪有什么仇呢?你这样做就不对了啊……”
高乐珊的开合的嘴停下了,保持着吃惊一样的张开,怪物也停下了。仔细观察,曹兴海这才发现,高乐珊的脸颊开了一条缝,就像鱼的鳃一样,不断开合着。
他赶紧掀开高乐珊的被子。高乐珊的脖子和手上长满了鱼鳞,校服裤子下不是该穿着袜子的脚,而是两条鱼尾。
曹兴海本应该被吓到的,但是他非常冷静,他知道正因为刚刚他觉得高乐珊这幅样子像是垂死挣扎的鱼,高乐珊才变成了鱼的样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曹兴海转过身对怪物说:“刘诗洛,咱们不能够伤害同学,任何事情都要按规矩、按要求来,你说是不是?就算你真的有什么委屈,你可以走法律程序对不对?快点把东西还给胡博洋。”
怪兽吐出了胡博洋的身体,身体越来越小,缩回了刘诗洛的脑后。
恢复如初的胡文正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见此,曹兴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了越来越像鱼的高乐珊,两条鱼尾似乎要合并成一条了,他皱起眉想到:这样的话太丑了,要赶紧换回来才是。
他把被子给高乐珊盖上,起身溜达了几圈,再猛然掀开被子。高乐珊的身上大片的鱼鳞已经消退、鳃也不见了,腿脚也变得正常了。
曹兴海向上身一看,发现高乐珊的脸变成了妻子的脸,而且更老、更难看了。曹兴海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一大步,但转而那张脸又变成了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闹钟响了,早上五点四十五,妻子要起床做饭了,曹兴海翻了个身继续睡,等待自己六点十分的闹钟响了再起床。
早间09:40,星期六,地点: X省Y市第九中学,会议室。
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曹兴海怀着隔岸观火的心情,在心底默默想到。
——这阵容可真称得上是豪华了。
校长、副校长、三年级教导主任、副主任、班主任、三年A班配班老师,除了需要上课的之外该到的都到了。好在周六的课是两个课时的大课,能让这些人在会议室里再焦头烂额一会儿。
昨天下午把刘诗洛送上救护车的时候,急救人员就发现她瞳孔都扩散了,基本上是没救了。
伤口不大加上刘诗洛头发长,愣是没让人发现到底是哪儿受伤了、怎么受伤的,学生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昏厥或者脑震荡,看见人醒不来了,才想起来叫老师、叫救护车。
两个小孩儿闹起来的时候,也没个明白的大人在。把人弄到医院抢救了一圈之后才搞清楚原因。
曹兴海想:这也是丫头片子点儿背。
好巧不巧,胡博洋这倒霉孩子太傻,不是打耳光、上拳头,而是傻了吧唧揪着小姑娘的头往墙上撞。就赶巧了,那么大一面墙就撞那一根小钉子上了。
要是硬一些的头骨打个眼儿什么的,运气好还能活,但那钉儿就插在人后脖颈和头部连接处的中枢神经,这就没得救了。
反正他曹兴海就是一个配班的数学名师,又不是班主任,这事儿不影响他写文章评职称、不影响他教学办班。
找他们来开会的目的,顶多是让各位老师封口,不要走漏了风声,坏了学校的名声。
但是王湘雪就有点惨了,好不容易抱着舅舅的腿得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知道馅饼里还藏着刀片。
这一届重点毕业班中考状元的苗子不止一个,除了个别关系户烂泥扶不上墙之外,整体成绩还是很争气的。要是平安无事到毕业,她王湘雪一定能凭着这届学生得个“名师”的名头。
但现在出了这事儿,可就难搞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事儿一夜之间打击到了,王湘雪憔悴得两腮都凹陷下去了,这让她本就尖酸刻薄的长相显得更加惹人厌烦。
校长阴沉着一张脸说道:“这个事情,首先一定要稳住,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还不走漏半点风声呢!昨天晚上三年A班教室里来了一堆警察,晚自习期间一个个叫学生去会议室询问、做笔录。这个年纪的小崽子传话快得不得了。
现在这个情况,估计媒体都嗅到血腥味了,说不定一开完会就能看见各大新闻自媒体平台真假参半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发布。
“小王,昨天已经在家长群和学生群里强调过不要乱传谣了吧?”校长问道。
“已经强调过了。”王湘雪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今天跟学生开班会再强调一遍。还有你那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样儿也收一收!那帮小鬼最会捕风捉影了,看你这样他们更能猜到出事了。”
或许王湘雪并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应该是校长。
眼看着马上就能升到教育部了,天降一个谋杀案耽误了大事。
案发的时候校长明明在外省考察待得舒舒服服,刚消停没几天就得连夜赶回来。不过也好在校长当时是在外面,不然监管不力、管理失当、没有师德这三顶帽子扣得就不是教导主任和王湘雪的头,而是他刚植过发的脑袋上了。
“现在两个孩子家长那边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教导主任也是一夜没睡的样子,憔悴得不行:“胡博洋家里忙着跟警方交涉呢,暂时是没办法和咱们学校方单独面谈。至于刘诗洛……她家也是真惨,她妈妈不是护士吗?就在急救车送过去的那家医院工作,一听这消息人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