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也太难了吧?(40)

付荷一边开门,一边顿住。

倒不是因为史棣文的喋喋不休。

她抬眼:“你知道他叫厚福?”

史棣文的发条一点点松下来:“我……Zoe说的。”

“我的住址?”

“我只能说……Zoe还是挺好套话的。”

事已至此,付荷没急着进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如果我刚刚上楼没有叮里咣啷,没有累,没有倒栽葱的可能,你不会露面对不对?毕竟五楼上面有六楼,有你的藏身之处。”

史棣文供认不讳:“是。我只是路过来看看,现在的局面不在我计划之中。”

付荷如释重负:“太好了。那我们一言为定,现在的局面……就当没发生过。”

付荷进门,关门。这是最好的收场,像是走在平衡木上,东倒西歪,频频要掉下去,但在最后关头还是稳了住。

除了……厚福在最后关头,也就是在付荷关门的那一刹那,脱口而出道:“爸爸!”

门内。付荷不可思议地将厚福瞪了又瞪。而厚福刺溜一下脱离了付荷的怀抱,着陆,手舞足蹈。付荷身心俱疲,靠着门板缓缓瘫坐下去。

门外,鸦雀无声。

付荷竖着耳朵,不知道史棣文有没有离开。离开,他是插了翅膀吗?不然怎么会没有一点点脚步声?抑或是还在?还在等什么?

直到门板被史棣文咣咣地擂响:“付荷,你会不会教育孩子啊?这臭小子逮着谁都喊爸爸?”

“滚。”付荷奄奄一息,只能用这一个字碰碰运气。

“滚?”这是厚福在有样学样。

付荷头都要炸了:“臭小子……妈妈诗词歌赋的时候你不学,这你倒学得快。”

好在,这一个字是真好用。

史棣文离开了。

无论时隔多久,他和她还是“同类”。

二人心照不宣,这样的久别重逢不是什么好事。彼此若无情,那只管叙叙旧,若有情,再试一把也无妨。偏偏他们游离在二者之间,用六个字概括便是还没忘,却无解。她还是当年的她,在付家母凭子贵。他也还是戴着面具的他,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还是分开的好。

分开,至少耳根清净,心里也清净。

厚福吃了药,上床睡觉,直到天蒙蒙亮,体热又卷土重来,再吃药,再上床睡觉。付荷知道小儿急疹就是这样,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过劳,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个小家伙,人如其名。

他曾叫大壮,便壮壮实实了两年。后来他叫厚福,便真的福如东海,两年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还是头一回遭了罪,烧到嘟嘟囔囔说胡话。

付荷给厚福换了个退热贴,喘口气,想起了于敖说要来接她共进午餐。

她犯不着让他白跑一趟,又想起了他的名片。

她将风衣两侧的口袋摸了个遍,于敖的名片不翼而飞。

这时,郑香宜致电付荷:“表姐,我们登机了,一会儿见!”

付荷哈欠连天:“不请自来,能不能不见?”

“我倒是‘请’你回北京,可你不回啊!唯一一个妹妹要结婚,你不到场也就罢了,提前陪我置置装,吃个下午茶,同床共枕讲个悄悄话,让我享受一下最后的单身,这是你的义务。”郑香宜越来越伶牙俐齿,“这是你不可推卸的义务!”

挂断电话,付荷没有了困意。

一闲下来,往事便历历在目。

付荷对付有余的一个怨字,被封存了半辈子,直到厚福出生的那天。

那天,有如死里逃生的付荷被护士抬下产床,抬上推车。厚福被包裹后,就搁在付荷的颈边。他又红,又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付荷歪了一下头,依偎住他,心说妈妈才没有嫌你丑……

就在这时,产房的两扇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来者是闻讯从家中匆匆赶来的付有余:“男孩儿?是个男孩儿?”

康芸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医生和护士公事公办:“出去!这儿多少的产妇,又不是给你们一家开的,男的进来像话吗?出去!”

付有余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孙子!”

隔着几米的距离,付荷一欠身,和付有余四目相对。

付有余喜极而泣:“小荷,好样的!”

那是付荷第一次从付有余的眼睛里看到父爱,而在此情此景下的看到,她宁愿什么都没看到。

其余产妇的家属也怒气冲冲地涌了上来。

人一多,反倒让付有余钻了空子。他一猛子扎到付荷的身边,抱过厚福,反作用力将付荷此时赖以为生的推车撞得远远的。付荷无能为力,任凭推车亲吻上墙壁,任凭自己心如死灰。

那一刻,付荷决定了带走厚福。

她决定了做一个睚眦必报的不孝女。

厚福才刚刚出了满月,付荷便入职了位于上海的安华外汇,不顾付有余的苦苦哀求,带走了厚福。

付有余要跟着来上海,付荷便问他:“爸,是我走到哪,您就跟到哪吗?”

换言之,她是不会让他跟上的,世界……那么大。

这一次,康芸帮了付荷一把,她对付有余用了缓兵之计:“咱们三不五时地去看看她们娘儿俩不就完了?不远,上海不远!”

因为康芸看到了产房中的那一幕。

她看到了付荷身下的推车狠狠撞在墙壁上,几乎地动山摇。

两年来,付荷只有在回北京的时候,会让付有余和付翱小聚。其余时候,无论付有余多想孙子,想也白想。付有余没有付荷在上海的地址,每次来,有付荷“从中作梗”,那他还不跟大海捞针似的?

有一次康芸没来,付有余一个人来,付荷安排司机带他一日游,傍晚,将他带到一家他最爱吃的烤肉店,说会带厚福来和他团聚。

后来,只有付荷一个人来了,她说厚福临出门的时候睡着了,就让他在家里舒舒服服睡了,正好,他们父女俩正好借此机会交交心。

付有余拂袖而去。

而当时,厚福没在家,他就在付荷和付有余隔壁的包厢,由保姆带着,只等付荷一声令下。

只要付有余给付荷五分钟的时间,就五分钟,他就能和孙子团聚了。

可惜他连五秒钟都没忍住。

手机滴滴一响,又到了厚福吃药的时间,将付荷从往事中拉回来。

厚福嘟着小嘴吧嗒吧嗒地吃药:“妈妈不上班?”

“今天是周末。”

“周末,上班。”

付荷失笑。这臭小子会说的话不多,却话里话外地带刺。是,她是个没有周末的人。所有努力工作的人,首先要在工作中随叫随到。这是努力二字的第一个门槛。她一次次在周末被工作呼之即去,大概全被厚福记在了小本本上,总有一天找她算总账。

怕什么,来什么,这时Zoe致电付荷。

付荷先下手为强:“除非是姚太太,否则什么都不要跟我说。”

“你这乌鸦嘴,还真是姚太太,这会儿在VIP室点你的名呢。”Zoe那边传来水声,“我先替你奉个茶,不谢。”

厚福过来勾住付荷的脖子,献吻。

付荷轻拍了一把他肉呼呼的屁股:“这位小付先生,你的魅力恐怕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所以……”

厚福似懂非懂:“上班?不上班?”

付荷抱歉道:“妈妈速去速回。”

付荷致电了保姆。同样地,保姆也是个努力工作的人,也会被工作呼之即来。边等保姆,付荷边化了妆。

收尾时,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付荷心中有数:“喂?”

“是我。”果然是于敖。

付荷说了个谎:“我才要打给你。”

她没说她弄丢了他的名片。

但这一秒,她灵光乍闪。昨晚,她曾用手机的手电筒直射史棣文。后来史棣文拿下她的手机,关掉手电筒。再后来他将她的手机放进她的风衣口袋……左边,没错,于敖之前也是将名片放进她左边的风衣口袋。所以,是史棣文的手一进一出,那名片便不翼而飞了。

可能性一半对一半,也许是他不小心带出去的,又也许是他拿走了。

“我半小时后去接你。”于敖说。

付荷几乎怀疑,在于敖的字典里是不是没有了问号。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客户……”

“是大元集团姚总的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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