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照他还+番外(7)
这是这些山里孩子们的新一课,或许也是陈心悦的新一课。被粉饰过的梦想,从这一课开始,慢慢会变成最简单的黑白颜色。
这是谢雨曾经经历过的路程,尽管每个人的梦想不尽相同,但只要起初将其想象得太美好,那么梦想逐渐幻灭的心路,大致相差无几,因为现实和想象终归不同。
但在谢雨看来,有理想总该不是坏事,就像陈心悦一样,至少她的初衷完全是出于一种大部分都市人已经渐渐丧失的理想主义和善良。
谢雨坐在教室后面,一堂课下来拍了很多照片。山区孩子那种贫穷和质朴,被她全拍进相机。还有好几张陈心悦在讲台上讲课的照片,陈心悦的模样并不算出挑,但年轻的女孩在她的镜头里,变漂亮了几分。也许还能打造一个最美支教女大学生。
铃声响起下课后,谢雨坐在教室后面没动,低头翻阅自己的劳动成果。有好奇的孩子围过来,但很快这些孩子就四散而去,只剩下陈心悦兴致勃勃在她旁边继续欣赏自己的照片。
谢雨正觉奇怪,抬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陆远脸色沉沉地站在面前。
谢雨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问:“陆老师愿意让我拍张照片吗?”
陆远眉心微蹙:“你报道我们山区小学,我代表所有的学生感谢你,但是请不要在上课的时候拍照,我刚刚在旁边都听到你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你知不知道这样不仅影响老师上课,也影响学生专心听课。”
谢雨笑了笑还没回答,陈心悦先开了口:“陆老师,你这样是不是太较真了?谢雨姐她又不是长期在这里拍我们,她就待几天做完调查采访就走。她要拍孩子们上课,难不成还等到下课再拍?”
陆远看了她一眼:“陈老师愿意来支教,我们很感谢,但如果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伟大的事,想靠这个博取一点什么关注和名气。我觉得这样的动机,说出去并不怎么光荣。”
陈心悦脸色白了白,鄙夷道:“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远淡淡道:“我只是随便打个比方,你不用放在心上。”
谢雨看着这个过于认真的男人,笑着打圆场:“陆老师,我会注意下堂课会少拍点照,尽量不影响你们上课。”
陆远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转身欲离开。谢雨却又叫住他:“陆老师!”
陆远转头,看到这个女人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昂头看着他。
谢雨挑挑眉:“下节课,我想去您的课堂旁听,不知方不方便?”
陆远道:“不方便。”
谢雨也不恼,只笑着耸耸肩:“那就算了。”
陆远回到旁边的班级,陈心悦弯下身,在谢雨耳边道:“我跟你说,这个陆老师脾气真的特别差,我早上就领教过了,宿舍里有几个孩子赖床,被他骂得好厉害。”
谢雨笑了笑没说话。
☆、冷淡的男人
到了午休时间,除了边近的十来个学生,能够回家吃饭。其他的孩子,午餐都是在学校解决,大灶煮的米饭和大锅菜,两个简单的菜,炒土豆和炖萝卜。饶是这样,比起山区许多没有食堂,学生只能吃冷饭就咸菜的小学要好很多。
学生们排队打了饭,便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吃饭。谢雨跟着孩子们拍了几张照片,因为她早上只吃了两块饼干,此时也饿得厉害,便去了厨房吃饭。
校长夫妇和两个新老师,正坐在厨房里吃饭,唯独不见陆远。
见她进来,田校长招招手:“谢记者,别忙活了,赶紧先吃饭,不然就凉了。”
谢雨拿过田婶为她盛好的碗,随口问:“怎么没看到陆老师?”
田校长道:“他去看着学生,怕那些猴子们吃饭不老实。”
谢雨哦了一声,又笑道:“田婶一个人每天做这么多人的饭菜,真不容易。对了,这里离乡上这么远,每天学校要用这么多菜,都是怎么来的?”
淳朴的农村妇女嘿嘿笑了笑,田校长替她道:“做饭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每天要用这么多菜确实是个问题。我们这里的孩子不用交伙食费,他们每个星期来上学会交米和菜,不过从家里带来的菜只能是一些能存放的,肯定也是不够的,学校旁边的菜地种了一些蔬菜,每个星期陆老师还会去乡上采购一些。”他顿了顿,“以前学校只有这栋旧楼,没有宿舍也没有厨房,山上一些孩子们每天天没亮就赶路,走上一个多钟头来上学。中午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冷饭和咸菜。我看不下去也没办法,学校没条件。陆老师来了后,帮忙建了新楼,旧楼做了宿舍和厨房,学生们才不用天天起早贪黑爬山往返,中午也有一口热饭吃。”
谢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外面那栋教学楼是陆老师帮忙盖的?”
“可不是么?”田校长说着叹了一声,仿佛有些感慨,“算起来,陆老师到我们这里有六年了。”
一旁的张庆然听了,有些疑惑问:“在村里当老师工资这么少,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愿意留下来?”
田校长摇头叹气:“一直没老师愿意留在村里,陆老师想走便一直没走成。别看陆老师看起脾气不好,其实心肠好得很。乡里每个月发的八百块工资,他全都交上来做了学生们的伙食费。”
几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一声震天响的怒吼,继而是小孩子大哭的声音。
田校长笑了一声,仿佛习以为常:“肯定又有哪个孩子不好好吃饭。”
陈心悦撇撇嘴:“就算不好好吃饭,也不用这么凶吧,毕竟只是小孩子。”
说完,她放下碗,谢雨想了想跟上前。
两人走到前面的楼房,两个教室此时都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正襟危坐,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呜呜地大哭,面前的桌上洒了半盒饭,陆远黑着脸站在他旁边。
“我说过多少次,不准浪费粮食。你倒在桌上的全部吃掉,吃不完,中午不准睡觉,在操场罚站。”
男孩哭得更厉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哆哆嗦嗦拿起勺子,将桌上的饭菜拨回饭盒。
陈心悦看不下去,冲上前大声道:“陆老师,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饭菜都已经倒在桌上,这么脏还怎么吃?”
陆远冷冷看了她一眼:“浪费粮食绝不能纵容,这是我教育孩子的方式,不需要你认同。”
陈心悦来了气,将孩子的饭盒拿过来,牵着孩子往外走去。
谢雨睨了眼面无表情的陆远,笑道:“你让我想起我初中时的班主任。”
陆远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淡淡瞥过来。
谢雨又道:“他和你一样凶,我们很怕他,背后都偷偷叫他黑面阎王。”
有听懂的小孩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被陆远一个刀眼瞥过去,吓得赶紧埋头不敢再笑。
这个玩笑,并没有让陆远的表情稍稍起一点变化。
谢雨伸手搭在他手臂上:“陈心悦那样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愿意来这里支教,你怎么也该怜香惜玉一点吧。”
陆远淡淡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的手,朝教室里的学生冷声道:“吃完饭的去把碗刷干净,回宿舍和活动室午睡,不准备打闹,被发现罚跑十圈。”
教室里的孩子们,立刻听话地鱼贯而出。
小孩子天生对老师畏惧,何况是一个凶恶的老师。
谢雨回到后面的厨房,看到陈心悦将刚刚那孩子的饭倒入潲水桶,但倒完才知道,食堂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饭菜,好在她自己行李中还剩了一包泡面,做了那孩子的午餐。
下午的课堂,谢雨继续坐在教室后面旁听,两个相通的教室中,两个班级的老师和孩子们声音相互交错。但陆远低沉的声音,在这一众嘈杂中,并不算响亮突兀,但听来却很分明。
这个男人……
谢雨忽然有点想去坐在旁边,看看他上课的样子。
她渐渐有点出神,没有在关注自己在的这个班级是什么样子,反而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声音。
直到陈心悦的声音被一个小男孩举手打断:“老师!”
陈心悦放下课本问:“怎么了?”
举手的男孩指着旁边的小同桌:“他拉屎了!”
陈心悦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那个被同桌举报的小男孩,看着还不足五岁,忽然哇的声音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