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红绳脚链的少女(45)
他知道,一些冷门的科普小知识总能勾起裴伴的兴趣,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
风吹着落叶在地上打了个圈。正低着头的裴伴,下意识的挪了下脚,用脚尖轻轻地搭在落叶上,像是在挽留它离去的姿态。
但是,那么轻飘飘的枯叶,是留不住的。
虽无半点言语,也不给裴伴任何缓冲和预告的时间,那只漂亮又修长的手有了新的动作。
刚刚触碰过冰冷杯壁后还有点润湿的手指,倏然间抓住了女生那填充着柔软白鸭绒的米白色蓬松袖管。
随着这力道由衣物传达到她的身体。
脚底的落叶瞬间失去了束缚,顺着北风往远方飘去。
在裴伴目光呆滞、神情愣怔之时,那原本如山间溪流般清澈的嗓音也像是沾染上了乌龙茶的苦涩清香,从她头顶传来。
女生的下巴紧压着脖子,有一点点双下巴由此挤压产生,但都隐藏在柔软的围巾之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隐约能感觉到有他滚烫鼻息穿透几厘米的空气后的残余温热。
那个人问她:“还能跑吗?”
——什么?
她有点懵,“……啊?”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跑……?!
啊!
对!
裴伴终于想起——
他们又不是真的出来约会的!他们是来上课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迟到了。
而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一直犯愣。
真是,该当何罪。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那颗小心脏,又不安地“扑通扑通”快速跃动起来。如果现在让她到医院躺平了做心电图,那么体检结果一定是不合格的。
她刚欲开口给出回应,那人却抢先她一步,代她表态,“应该没问题吧。”格外轻松且肯定的语气,像是经过一番无懈可击的推理过后,得出的自信满满的答案一样。
就在男生说完的下一秒,裴伴像是遭遇了拉下扳机后枪械产生的巨大后坐力一般,整个人失去控制,被拽着往前。
渐渐的,她的脚也像是被安上了滑轮一般,哦不,可能是翅膀,因为她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这条路上飞驰起来。
那是程清嘉他的世界里,惯常的速度吗?
裴伴看着身旁匆匆掠过的一棵棵树木和一簇簇灌木丛,心里不禁发问。
好像,还不够快。
他的速度,远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温柔的风声,而是更加亲密,更加紧致地包裹住身体,用一种蛮不讲理的霸道,把个体与外界隔绝起来。在那种速度的压迫下,耳朵是鼓胀发紧到产生些许痛感的。
羽绒服的表面光滑,随着奔跑而渐渐的变得难以抓握。
男生的掌心一秒秒地下滑,终于,在耳朵泛红的那一刹那,掌心的触感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取代了冰凉爽滑的羽绒服表层衣料的是另一只冰冷的手,被他紧紧握住。那只手小小的,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包住。
程清嘉不是第一次带人跑步。早在体育课上,沈陆楠就拜托他在他跑一千米的最后百米冲刺时,拉他一把,为的就是冲进及格线,免去重测的痛苦。体育老师对这一点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不一样。
无论是掌心与众不同的触感,还是如同雨后春笋般不可控制的在心里破土而出的悸动。
“程清嘉……”
他听到身后仅半步之遥的女生声音软糯的叫他名字,心不禁停跳了一拍。
第一反应是,是不是他跑得太快,她太吃力了。
程清嘉皱眉,同时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自然知道裴伴耐力跑向来差劲,和她从不及格的五十米短跑项目一样糟糕。以往体育课上,看她跑八百米要死要活的样子,总有种把这个小个子女生扛起来冲过终点线算了的冲动。
她在班里算是人缘不错,也有不少男生在一旁呐喊,给她加油鼓气。
连喊出一声“加油”都做不到的他,更不可能实现一直徘徊荡漾在心底、在脑海但被他不断压制着的那股冲动。
坐在距离塑胶跑道两米外的升旗台上,充当一个完全的旁观者角色,是十五岁的程清嘉做出的选择。
也最终成了将来二十岁的程清嘉的心有不甘。
就像在学校里,多看她一眼都像是罪过。他后来无数次回想那天宋煜的那句话,他说他从不会多看裴伴一眼,眼中也从无暧昧情愫,所以料定他与裴伴之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同桌关系。
但宋煜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他看。在宋煜看到的无数次他的冷漠背后,也自然有宋煜无数次看不到的他的无法克制。
但他不得不承认,只有这种情况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够一点点靠近。
才能够借着由头,紧紧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奔跑。
就像那天在无他人在场的茶水间,才敢低头靠近,有点无赖地开口,让她帮他系上围巾。
“程清嘉,你是不是慢下来了?”裴伴犹豫着开口问。
能明显感觉到,速度的变化。从她需要非常拼命地迈动步伐,到她只要稍微努力就能维护两人之间的距离,差别是很明显的。
他在将就她的速度。
就像那几天她非跟着他一起夜跑,他也是这样。
即便他戴着耳机,不和她说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bbc英语,但跑步速度却是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
都是因为她。
回答裴伴的,是呼啸的风声。
风擦过耳畔,告诉不了她程清嘉的答案。
不过没关系,她看穿了他的不言不语,紧接着又继续说:“还可以再快一点点哦,我可以跟上的。我们不是要迟到了吗,要抓紧一点吧?”
所以——
所以再跑快一点点也没关系的。
虽然她很差劲,像慢吞吞的蜗牛一样差劲,但是能够一点点跟上他的速度,真的很高兴。
能够短暂地感受程清嘉跑步时所体验的世界,可是她未曾幻想过的经历。耳畔风声呼啸着擦过,道路两旁的风景也转瞬即逝一般落在身后,有他带着,一向笨拙的她脚步好像也变得轻盈了起来。突然之间,连跑步都变成了有趣的事情。
“你——不相信吗?”
“你看——”
“你看、我、我还能说话——”
“程清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他终于出声,说了一句话:“什么?”
紧接着,程清嘉听到女生断断续续地坚持说话:“如果……如果以后我在珠穆朗玛峰迷路,你能找到我吗?”
明明听声音已经很费力了。
但是,她竟然还有力气说这种话。
他心里闪过无奈,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这种问题,能有不一样的答案吗?
“找不到。”他如实回答,没有半点华丽修饰的朴实且诚实的答案。
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祇。
“……啊?”
仅仅只是听着她带着点懊恼和沮丧的声音就隐约能想象出女生把五官拧成麻花状的样子。
“那我怎么办?等死吗?”她有点焦虑。
说的好像已经在那种鬼地方迷路了一样。
裴伴是个宅女。
他想。
连爬黄山都不乐意。
珠穆朗玛峰?
那大概只有另一个笛卡尔坐标系的裴伴能完成了。
如果平行世界真的存在的话。
总之,此时此刻他手里牵着的这位,绝不可能。
即便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约等于陨石撞地球,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所以,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玩。”
这一句叮嘱,程清嘉顿了两顿,才说完。
很久之后,裴伴当初的玩笑话成真一半。当然,她不可能去珠穆朗玛峰这种奇怪的地方,各方面条件不允许。
有了手机导航,她也很难生理上迷路。
只是,那一年冬天,她在小樽某个酒馆里,一不小心多喝了两壶烧酒,醉意朦胧之下,拨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手机号。
然后开着免提,听着一声声“嘟嘟嘟”。
她一只手端着透明的玻璃酒杯,像是个无知孩童一般盯着杯子里的液体瞧,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玩意。
下巴抵着吧台桌台,手机就放在她面前两厘米处,只是她片刻目光都不给正在拨号的手机,她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只是自顾自地说:“程清嘉,我好像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