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63)
她所以道:“儿子,妈妈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不进去的。所以我选择什么也不说。可终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找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它允许有影子的存在,但那也许并不是一种阴暗。”她忍不住想去触摸一下儿子的鬓角,不过段维庭身的子向后一撤,她便扑了空。
那时,据段维庭回忆,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塞纳河畔的阳光与白鸽就突然丧失了它们原本的颜色。路上游走的休闲的人们,与晴日下各种象征着生机的声音,都在那个当下,黯然失色。他好像回到了卓别林时代。
☆、第 73 章
段维庭酒后大睡了一场。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梦见最多的身影,却是一个怎么也无法显示出她真实面目的白毛衣女孩。她的一举一动,亦或是一颦一笑,都变得异常模糊。可奇怪的是,她明明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他的身边,每当他想要上前拥抱她时,那白毛衣女孩便变成一束彩色的光,渐渐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苦于对她的追逐,导致睡梦中他的眉头一直深深拧着,像是两个不小心被人写在一起的大写“一”字。
这段唯美的梦境到了后半段,却变成一个梦靥。因为猝不及防地,那白毛衣女孩便穿上了黑暗的风衣,然后在某一个他对着她笑的瞬间,她突然狠狠地遏制住了他的咽喉。他因此而痛苦得不能呼吸,双脚不停地扑打着橡胶跑道的褐红色地面,然后就在他即将奄奄一息的时刻,他睁开了眼睛—现实的世界中,他正躺在巴黎一家叫不上名字的旅店里,由梦境滞留着余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余光里,窗帘的缝隙似乎透过来一缕微弱的光芒,他不必去刻意看,心下便已知,这又是常见的一个阴冷冬日。
静静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他于是又重新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但眉头还是深拧着。进而,他的身体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种后怕的冷,这冷由内而外,大有一种摧古拉朽之力,瞬间就摧毁掉这个房间里一切的温暖。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一刻也不停歇地发抖。
巴黎的天气确实多变。此时,秋西子正掀起窗帘,探出一个脑袋来观望外面的行人。她想,若是外面的人都包裹得严实,那她就不再准备出门了,而是把边阳这丫头也一起扣在旅店里,她们好享受一下宅着的乐趣。可等她再转过身时,边阳已经在拉她的长筒皮靴的拉链了—很显然,这丫头却并不是这么想。
“徒儿,你昨晚睡得真香啊!”秋西子重新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打呼能这么响的。”等她说完这句,她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她应该还有半句没说出来。“比段维庭这个男人都要强悍。”
边阳见怪不怪,故意没有搭她的茬,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了她一眼,意思在说,“你还不换衣服?”秋西子也确能明白她的这道目光的意思来,可她当下的思想却突地被禁锢住了。她望着窗外那片苍白的天空,心情莫名地也变得低落起来。没有心思再去和边阳斗嘴。
“师父!”但当边阳明显开始愤怒时,她也很快识趣地便换了装,而完全忘记了她其实并不太想出门的这个初衷。此行,她是要先陪边阳去玛黑区购置一些冬装,顺便再淘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来的,而后,才得是随机添加一些她自己想要的行程。边阳曾在头一天晚上就委屈巴巴地对她说道:“师父,我跟西方人不好沟通,所以连个逛街的人都没有。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可得好好陪陪我。”她当时有些无奈。可这丫头一转身就关灯去睡了,并不留给她拒绝的机会。
所有熟知秋西子过往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并不喜爱逛街。究其原因,大概就是从前陪段维庭逛街的次数太多,而让人产生了一种久远难忘的抵触心理。与她不同,段维庭本人是及其喜爱购物的,远的不说,单单就首都北京,秋西子陪他因逛街而一起走过的路,大概就占用他们二人携手走在一起时的三分之二了。
玛黑区的潮牌之多,小东西之琳琅,是秋西子所待在巴黎四年之久,都不曾得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其实也并不关心这些。所以当下见到,倒有些被震撼了。
边阳于是得意地道:“跟我出来没白瞎吧师父!”一边有意又似无意,“你在北京不是还有一群老朋友吗?多少年不联系,可以这个时候给她们带点回去啊。或者她们喜欢牌子货,我们可以改天去逛欧洲谷的!”
秋西子却一语点破:“是你自己想去逛吧徒儿。”她说着时,目光却并不看她,而是被面前的一家饰品店所吸引。这种精品小店与众多书店、咖啡店、画廊、博物馆、甜品店等各色店铺融合在一起,在玛黑区多得如天上的星星,逛得久了,太容易让人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可眼前这家,除了走廊外围种着的美丽的花朵外,店铺的门口还慵懒地摆放着一簇插花,花朵的种类不是很多,贵在和谐,花瓶看起来已是很古旧,却神奇地与整个店铺、甚至是整条街道都完美融合。
此时已过晌午时分。太阳才缓缓地从云层里面爬出来,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可也是比晨日的清冷好得太多。周围还有来自餐厅、甜品店里四溢出的香气,隐隐勾着人肚皮里的馋虫。
秋西子驻足片刻,再回过头时,边阳已经不见了人影。她于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店铺。不一会儿,一只肥猫从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小店里面飘出来,慢悠悠地爬上了木架后,整个身子一团,便立刻萎成一个小毛球。它开始在懒懒地晒太阳了。肥猫与花瓶和花各占据木架的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让秋西子想到了平日里小区内的指示牌,她便噗嗤一声笑了。她索性走进了小店。经过肥猫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光滑的毛,可它大概是被今日久违的阳光给晒得舒适惬意,竟丝毫没有搭理她这位友善的客人,只缓缓摇了摇尾巴。秋西子抿了抿嘴,当时的触感是:这只肥猫真像一只肉团子。
小店里有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儿,它们种类繁多,却并不冗杂,一件一件地挑出来,都是让人忍不住放手的好物件。秋西子一路观摩,有的还忍不住拍照做了留念,最后她停在了最初吸引她进店的地方。从金黄色的橱窗外面往这里看时,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时光又重新带她去了一回重庆的磁器口。
这里陈列着许多带有巴黎特色的钥匙串,有金属的、木制的,其中以方头娃娃最为新奇。但更多的,应还属各种各具特色的原创手工钥匙串,而这种的大多属于编织。秋西子目不转睛地盯在一处编织的钥匙串上看,不一会儿,店铺主人走过来告诉她,如果她需要,她可以根据她的故事,来专门为她定制。
秋西子思考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拒绝了。她分别取下那只木制的方头娃娃,以及用藏青色与深红色编织绳编织起的钥匙串,然后付了账,这两个小物件便成了她包包里的私有物品。方头娃娃是她买来送给边阳的。等边阳怀里揣着打包的吃食、双手一手一个闪电泡芙也经过那只肥猫时,许是被这诱人的香味所吸引,它竟慵懒地睁了睁眼睛。可这位走路带风的小客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哦,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奇妙。
“师父,你可让我好找!”边阳停在秋西子的背影前,生气地道:“打你电话也不通,我还以为你被这里的哪个外国佬给拐跑了呢!”
秋西子这才放下手里的画笔。她接过店铺主人贴心送来的纸巾,擦了擦手,没有出声,却对着边阳邪魅一笑。不等边阳因疑惑问出口,她便先因看到她面前的这副画作而根根汗毛挺立。这画上的这个特写人头,可不就是正在做鬼脸的边阳她自己吗?她气愤地扭头看师父一眼。
秋西子从她手中夺过一根闪电泡芙来,先大口吃了一口,满足地道:“等你等得无聊,想起你的样子,忍不住就画了起来。徒儿,你的这个样子真可爱!丑萌丑萌的。”
边阳一口吃进去的泡芙便堵在了嗓子眼。
☆、第 74 章
边阳甚至有些嫌弃地想过把这副刚出炉的画作一把从秋西子手中给夺过来,然后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可秋西子手中紧紧攥着它,她又有些不敢。于是她对着自己手中的冰淇淋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如果此时她的计谋失败,那么等她下次再回到国内时,她师父的香薰小店里平白就要多出一张她的“艺术照”了。她正微愠地思忖着,听见秋西子的手机铃声唱响—瞬时,她如一朵刚被洒了水的水仙花,立刻抖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