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44)
边阳与路颜拾的家里是世交,秋西子在那时才知道。她按照开业典礼的规矩,领取票根进来后,还被抽到号码,平白获得一套精美的写字本。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秋西子感到很开心。只是她没有想到,与此同时,她与路颜拾的交集就这样开始了。起初,路校长的话并不多,只是默默地帮了一些秋西子的忙。渐渐地,两个人随着见面次数地增加,便自然而然地熟识起来。秋西子也才发现,路校长的幽默和风趣得分人,他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表露出他不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到现在,她们的交集已经算得上很频繁,秋西子认为,这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关系的交集密度。而她是一个喜欢把所有界限都搞清楚明白的人,所以,对于这段云里雾里的关系,倒是让她渐渐地感觉到一种负担。
“路颜拾,你——”秋西子坐定,心里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地看了看驾驶座位的人。路颜拾冲她一笑,“我怎么了?”
秋西子试探道:“我听边阳说,你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他再次笑了笑,“为什么会关心这个?”
秋西子便横了横心,觉得凡事还是坦坦荡荡得好。她的世界里,似乎还没有存在过“暧昧”这种状况。之前没有,现在和将来,更不会有。于是她道:“你是不是想追我?”她问完这个,路颜拾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难以辨别出是什么情感的笑声。而后车厢内竟变得完全沉寂,只剩下路颜拾特地打开的空调出风口,那里簌簌往外冒暖气的声音。秋西子一直盯着她问问题的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许久,车子缓缓在夜幕中停下。今晚的月光异常得美好,加上路旁强劲的灯光,把车厢内照耀得明亮中带着些昏黄,慵懒的感觉,让人都想要昏昏欲睡了——如果,他们此时不谈论这样的话题的话。秋西子感觉到一些路颜拾的紧张,她看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揉搓,直到,路旁的汽笛声逐渐减弱了一些后,他才故意掺杂了一些戏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哦。”可等他停顿片刻后,他又立刻变得正经,“我隐约知道你之前是有一段故事的,并且,似乎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故事。我想说,人的一生那么漫长,多多少少,我们都会有一段或遗憾、或悲伤的过去。不瞒你说,我也有。”
“前女友吗?”秋西子忽然有些好奇。
“准确地说,其实算不上。”路颜拾把话题的方向转移,“我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不论再难忘,也都已经成为过去式。而人生呢,它需要的是将来时,要向前看。秋西子,我希望,我会是你的那个将来。”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表白,秋西子的心脏也跳得厉害。她之前的人生感受到了太多的追人的挫败与自卑感,现在突然有了其他的异性向她表示好感,她内心的感觉,竟不如她早些年想象得那么的开心,反而,却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她不太能接受,是因为她一时间还没有做好重新迎接下一段恋情的准备;而她还感到一些愧疚,是因为她是那么地清楚,爱情当中的拒绝给人的伤害是多么具有杀伤力。
她想,她还是冲动过了头。她太迫切地想弄清楚一段关系的界限了,反而却忽略了这段关系被界限后的收场。
“你现在先不用回答,以后也可以不用回答。”最后,还是路颜拾很体贴地道:“只要行动上不要再抗拒我就好。好吗?”他看向有些呆滞了的秋西子。
☆、第 51 章
整个夜晚,秋西子都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似的,辗转反侧间,却怎么也不见睡意。她回忆起了许多以前的故事,这很奇怪。她这个人并不喜欢留恋着过去,而忽视掉眼前的生活,所以自她下定决心要远离北京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还会再回忆起那里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过去,她虽做不到让自己的大脑完全不去触碰,可也从没有过像今天夜里这般,回忆的栅栏一经打开,便再也停不下。以至于到了深夜,她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只是她的梦境。
在她脑海里出现最多的人是段维庭。那时的他还不如现在的他那样忧郁与沉稳,他虽然失去了老段,可在那之后的岁月里,他拥有了爱情。爱情的甜蜜挤走了他亲情的悲伤,所以,他也还是快乐和阳光的。篮球是他最喜欢的运动。秋西子满脑子里的画面,便是他穿着09号红边黑色球服,带着聂冰湖在大学校园里打篮球的那场景。他们穿着的是情侣服,女方的上衣甚至是号码都与段维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聂冰湖的下身多了一双及膝白色长袜,映在晴朗的蓝天下,似一对跳跃的音符。
秋西子看着他们在操场上追逐和嬉闹,看着段维庭抱起她以此来温柔地化解她的阻拦,看着段维庭把她抗在自己的肩膀上帮助她完成一记帅气里带着满满甜蜜的扣篮。秋西子这些都只是远远地观望着,似乎,他们的快乐更加衬托了她的孤单。那天的篮球“比赛”一结束,她便买了去往上海的返程票。返途中她不断地让自己去消化和理解——段维庭遇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儿,他们相处得那么开心,她应该也为他感到开心才对。可不经意间,她的一个眨眼睛,眼泪却还是从她的眼眶里汹涌地流出来。是啊,她的理智的确告诉她她应该感到开心,可她的感性却真实地反馈她,她现在是如此地难过。
老段出事是段维庭大一快结束时候的事了。因为是杭州的消息,所以秋西子关注得比较密切一些,当她得知老段下台一事,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还远在北京的段维庭。她买了连夜的火车站票赶去了那里,但那时段维庭已经不在学校了,她没有找到他。她那时候的焦急与无助,在现在的秋西子看来,她只会为她感到心疼。她被迫联系了段妈妈后,知晓段维庭与她是如此地缺乏默契——他刚好去了杭州。秋西子本想也跟着过去,她怕他难过,因为这是只有失去过父爱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的一种感受。她是艰难地挺过来了,可这种艰难,她不忍心段维庭再独自经历一次。不过车票临订下之前,她突然想到,聂冰湖也是位杭州女孩儿。她于是在北京的夏阳里怔了许久,最终,默默地把到杭州的车票改为了上海。
那时她还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过的一段重要的插曲。如果她知道,秋西子想,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当时的默默地退缩。所以,她把肠子都悔青了。她应该是除了段维庭与段妈妈之外,唯一知晓聂冰湖真正身份的人了。聂冰湖其人,便是老段在杭州又娶的那位太太的女儿。而举报老段一事,似乎也跟这位聂小姐牵扯着盘根错杂的关系。她憎恨老段的程度,不亚于段维庭憎恨聂小姐她母亲的程度,因为正是这两个人,触犯了婚姻的忠诚之责,伤害了他们原本的家庭,破坏了聂冰湖与段维庭这两个,原本的生活本毫无瓜葛的小朋友的童年幸福。
聂冰湖选择报复的方式,便是找到了段维庭的社交软件,含有目的性地接近他。她要段维庭对她毫无保留的爱,然后再把这种爱以一种极其残忍的面目给揭露出来,给到段维庭沉重地一击。那么,她报复老段的计划就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步——她要让他所有在乎的人都活得痛苦。秋西子无法想象,那时的段维庭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倍受打击的样子。是难过到说不出话,还是面目狰狞地一直捶打自己的胸口呢?她光是听到这个残忍的故事,就已经觉得后背发凉。所以,她是多么地心疼段维庭啊。聂冰湖报复计划的第二步,便是成功地把老段给送进了监狱,正是那段,段维庭还在疗伤的日子。她很聪明,没有给到段维庭任何一个清醒的机会。利落而决绝地一举,就同时伤害了两位她憎恨无比的人,一个他再无翻身之日,另一个,他也如半死过一条命的人,奄奄一息。
后来的事情,秋西子便属于知情人了。当她从北京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不安,恰巧容桦当时打了电话过来,她们几朵金花便一起赶去了北京。那时其他几朵多在陪段妈妈,而秋西子,她受段妈妈之托,陪伴了一段,对段维庭来说,既是忧郁和低谷,又是对他后来大变的秉性有着重要意义的时期。那个时候的艰难,秋西子已经再不想去回忆,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它让人不遗余力与酣畅淋漓。她一边遭受着段维庭的嫌弃,一边却还要更贴心地负责他二十四小时的饮食起居,那时,她对段维庭的心意,才渐渐转为司马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