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25)
两位保镖感应到了这种不友好,识趣地退出了教室,改守在了门口。沈开烨还藏着些不甘心地探出头往外瞧的时候,就正对上其中一个的目光,且深且混浊的眼神,险些吓了他一跳。他于是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有气无力地听了那么一上午的课,偶尔也被老师点名做一些表演,他本是不乐意,但当保镖往前那么一站,他就只得大眼瞪小眼,扭扭屁股似所有人都欠他八百块钱一样地随便表演表演了事。
这位教表演的老师姓高名奈,一早听闻沈二世祖混头之名,如果不是因为容桦一早的知会,此种人在他这里压根是不被瞧得上眼的。更何况他现在以一种对表演敷衍的态度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他心里早已对这二世祖连带着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鄙夷了个遍。他只点名叫他表演,却从不对他的表演作出任何点评,更不会与沈开烨他本人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已是他对他不耐的最大表现了。
等这表演课一结束,沈开烨就出了笼的鸟儿似地扑腾一下飞出了教室,这是唯一的他没有被安排到的时间,他得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开这个鬼地方。他跑得太快,已经朝着走廊飞奔的时候,两位壮汉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摘掉蓝牙耳机从电梯下了楼。因为蓝牙耳机里的女人说:“不用跟了,两位先下班吧,辛苦。”
沈开烨一口气逃到了一楼大厅,心里又得意又刺激。他回头朝着前台处那硕大的“东虞”二字撇了撇嘴,才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自大又狂傲地往外走去。东虞门口驻足了许多行人,都清一色地正抬头看着门头上那足有四百五十四平方米大的放映屏幕,时不时地还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捂嘴笑笑,沈开烨觉得好奇极了,也停下来往上瞧了那么一眼。不瞧不知道,仅是看的这一眼,他瞬时就变得脸色铁青,连牙齿也碰撞出一种激烈的颤抖感。因为大家看热闹的热闹本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沈开烨自己啊!他被蒙在鼓里的是,就在他以一种不情愿的姿态去上表演课并做表演的时候,大屏幕已经把他在课上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地呈现给了广大的市民朋友们,不仅如此,等直播结束还有重播一直循环往复地在一遍遍播放着。
他就这样成了大家眼里一个如此巨大的笑话!沈开烨早已没了心情逃跑,他现在只想找到这一切的幕后操作人,也就是容桦那个老女人。结果不等他前脚迈出步子,人群中就突地有人认出了他,经过这一个人的惊讶后,其余的所有人就都纷纷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像是在观赏一只动极作极滑稽可笑的猴子。他愤怒地带上连襟帽,抬腿并迅疾地往东虞的门内走去。
等到他与后面的群众一门之隔,他才摘下了帽子,先是朝那些他自认为长得很丑的一群丑八怪冷哼了一声,接着才转过头来——这一转,让他的脸色又是一僵。他看到他想要找的容桦就站在那里,今天她一身黑色职业装打扮,顶着一头被梳得平整又规矩的低马尾,以及她的脸上那最显眼的大红唇,这些都让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站在这里的容桦变得气场十足。也许还不曾有人告诉过她吧,容桦最适合这样具有侵略性的妆容与打扮,所以一时间,沈开烨竟忘记了自己要找她什么事了。
“你还没吃饭吧。”对面的容桦突然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我外卖点多了,一起吧,沈开烨。”她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因为她说完这句话自己走开了不假,却留下了两位壮汉围在了他的左右。他还认真地瞧了一瞧他们,发现这两位壮汉与上午的那两位,好像不太一样了。
“老女人,你把他们撤了我再去吃饭!”他回过神来,终于感觉出面子上的过不去了,就使出了威胁。二位壮汉于是突地就更加逼近过来,他气愤地又朝前吼道:“老女人,你卑鄙你无耻!”竟敢拿保镖的武力来胁迫他?他很纳闷,她怎么就知道他就是个害怕被人胁迫的人呢。
“沈开烨,第一,我和你的经纪人都有名字,不叫老女人;第二,你既然就想待在东虞不走了,那就得守着东虞的规矩来,一是一二是二,这里绝不是会让你胡来的地儿;第三,你的保镖我已经一次性付清了他们一个月的薪水,你知道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容桦回过头来,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你如果不吃我的外卖,可以让他们陪着你出去吃。放心,我给你请了四位保镖,上下班轮流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任何遭遇危险的时候。”
沈开烨就狠狠瞪了身边的两个壮汉一眼,在倔强地僵持了约有三十秒钟的时间后,依旧用一种不服气的语气说:“你把外卖给我送过来,我才不和你一块儿吃,我就在这里吃。”
容桦想了想,点点头,“好啊,那你吩咐你的一位保镖跟我来取吧。”说完,她已经往楼上走去,沈开烨就赶紧也推出去一位壮汉让他跟了上去。然后等他走到休息区终于得空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后,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他带着一腔愤怒地来找容桦那个老女人,却是得来他乖乖听她的话吃午饭的这个结果呢?
☆、第 29 章
容桦收拾完沈开烨这位二世祖,终于也得了些空来好好享受一顿午餐——她脱掉捂脚的高跟鞋、打开冷气、把房门紧紧关上,这时候,她平常向全公司的人都随时开放的办公室已经完全成为她自己的一个独立空间,连饭盒里麻辣烫的味道似乎也因为空气的封闭而肆虐地飘溢出来。
她很喜欢这口,这点与蚊子截然相反,蚊子身为一个四川人却不喜欢吃辣,而她一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却偏偏好辣。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时,回忆的栅栏已经被匆匆打开,所以她放下吃了两口的美味,从锁了很久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影集,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往后翻了翻。这里面的人是如此地生动与鲜活,生活本苦,可这种体会却在她们的笑容里寻找不到一丝一毫。因为那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啊,对于从小就一直在离别也习惯了离别的容桦来说,她想大概她一生的好运气都被花费在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她一边吃,一边翻着,等到就快要翻完的时候,自己也险些被麻辣烫的辣给呛出眼泪来。她忍着眼泪将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的那一张照片上,她看了很长时间,据说这是段维庭妈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决定资助的人,容桦之前不是很能理解段妈的那种感觉,但此刻时隔多年她再看,竟突地顿悟了。当时的那个年龄就能够拥有如此淡漠与厌世的眼神,这应该是个怎样的小女孩呢。容桦自认为她以前知道,但现在她却全然没了这种想法,甚至,她想到郑南希说“她一点也不了解她”的这句话,也觉出一种深深认同的赞同感。
她说得对,子非鱼,永远不懂鱼之乐,容桦可能还就真的不懂得郑南希。她突然觉得口有些渴,于是端起盛着麻辣烫的外卖盒子,大大地喝了一口它的汤汁,然后一股火辣辣的焦麻感就顺着她的食道一路向下,辣得她彻彻底底痛快了一把。她痛快了,把影集重新放回落锁的柜子里,将门窗也都打开,等着从外面进来的新鲜空气把这麻辣烫的味道给置换掉。
这时候,沈开烨含着泪水也吃完了最后一口午餐,他本饱含对容魔头的恨意绵绵,但经过这顿酣畅淋漓的麻辣烫浸润,他早已没了心情去争究这次较量的谁胜谁负,只觉出一种酒足饭饱就犯困的慵懒与舒适来。他把餐盒打包收起,往一位壮汉眼前一递,然后倾身一躺,就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开始他美妙的午后小憩。可似乎是大厅强烈的灯光太刺眼的缘故,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后睁开了眼,准备再向剩下的这位壮汉讨要一件外套来遮盖光源,这一望,就恰好瞧见了此刻正扶栏站在二楼观光的容桦来。
他于是提起了兴趣,甚至还拨了拨有些阻挡他视线的壮汉那庞大的身躯,然后害怕自己看花了眼地仔细看,竟看出这位成日里都霸气十足的女魔头,她的那么一丁点的脆弱来。这倒是稀奇,他饶有兴趣地又观了许长时间,容桦就也跟着那么独自静默了许长时间,久得沈开烨都耐烦不得终于朝二楼吹了吹口哨来打破这静寂,他吹完后道:“容老板,您在想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