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时护士走过来查看输液流量,瓦洛加忙着对她礼貌地微笑。
打完吊瓶,我扶着瓦洛加在住院部的楼下散步,又遇到了那个水管工。
见了我,水管工一脸高兴,“上次多亏了您……”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我笑着说,拔腿欲走。
“您的水管……我帮你免费维修……”他诚恳地说道。
“已经不漏水了!”
“不可能……对不起……我……我……”他吞吞吐吐,一脸忏悔,“我做了手脚,每次生胶带缠得不够,管接头拧得不是太紧……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漏水……”
“哦……真的不漏了……”我大吃一惊,但还是安慰他道,不想让他尴尬。自从看见他在医院与病妻紧紧携手那一幕,我就决定原谅他。
他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看着我远去。走出好远,我听见他在喊,“谢谢您啊!谢谢……”
一连几天,我都没见着黄丽。几天后,我才与她不期而遇,看到了令我心碎的一幕。
那天已经临近下班,我和杜师傅扶着瓦洛加走出住院部大楼。
落日西沉,树木、建筑物投下长长的影子。天空几朵毫无规则的乱云,边缘被照射得明晃晃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黄丽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一辆轿车。带着墨镜的小伙子,立即发动了轿车。
“黄丽……黄丽……”我连忙喊道。瓦洛加和杜师傅也顺着我焦灼的眼光看去。
黄丽扭过头,看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迈步坐了进去。铮亮的轿车快速离去,卷起一阵烟尘。
看着黄丽坐车离去,听着护士们的议论,我感觉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在身体中一圈一圈地扩散,直至我感到心慌呕吐。
可悲的,我刚刚萌芽的爱情之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夭折了吗?我的心头满是悲伤。脆弱的爱情终究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穷大学生败给了土壕。
杜师傅朝那辆轿车望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翻译,你没事吧?”他赶紧把瓦洛加扶到路边的长凳上,又走过来,伸手扶住我,眼中写满关切,一改平时的嘻皮笑脸,“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没……没事……”我轻描淡写地说道,看他疑惑的目光,我又连忙编了一个谎,“医院里的气味使我难受……”
杜师傅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陪我在长凳上坐下。他不会相信我的谎言的。刚才他都看见了。
我茫然地盯着地面。刚刚在医院门口发生的一幕,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到我心里,痛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忙得没时间见她,她居然就跟了别人!怪不得人们常说,漂亮的女人容易水性扬花呢,真是不假!
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升起深深的懊恼。这段时间这么忙,我也没有时间去找她,让别人钻了空子。大师说过,成家立业,人生两大事!人的一生需要找到两个归属,一个是事业的归属,也就是立业。一个是感情的归属,也就是成家。为了工作,我却忘了同样重要的个人情感。
但是,如果她真是这么善变、移情别恋的女人,又有什么可以留念的呢?
思想激烈搏斗,我不由自主地叹息。
瓦洛加扭过头,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对我的长呼短叹,心如明镜的杜师傅装做没有看见。
在心知肚明的瓦洛加面前,我很尴尬。我向他吹嘘过,是这家医院的漂亮护士,先爱上了我。
搀扶着瓦洛加回到病房,我的脑海依然浮现出黄丽上车离去的一幕,像一块大大的石头,压在我心中,使我无法呼吸……
带病工作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进病房,瓦洛加的脸上比几天前,多了些红润之色。
看见我走进来,他半坐起来。
“您好!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感觉怎么样?”我走过去,帮他揶好左肩膀处的被子。
“我好多了……谢谢你……江,我不能在这里躺着,我要回去工作……”瓦洛加提出要求,“真的……我感觉好多了……”
“不,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劝慰道,“工厂里还有别的苏联专家呢……”
“不,我得每天编制工作计划……”瓦洛加执拗地说道。
“其实,您安心在这里养病,车间里也会按部就班地把工作干好……工作计划,没必要每天都做,他们自己心里盘算的工作进度也大同小异……”我想起了唐武的话。
“不……我在安装现场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工作计划看似容易,但是要尽量不出差错不浪费时间,做到并不轻松……各项工作合理穿插,才能节约大量时间……”瓦洛加坐得更直了,我连忙给他掖紧了被子,“回去吧,在这里我不放心……躺在这里也不安心……”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潘达志前来探望,瓦洛加再次表达了尽快回去上班的意愿。
“潘……我来中国,是为了工作……”瓦洛加挪下病床,双手握住厂长的手,“我不能成天无所事事地躺在这里……请允许我尽快回到工厂……”
“您老安心养病……我们会把事情安排好……”潘达志用左手轻轻拍着瓦洛加的双手。内心一阵感概,多么敬业的苏联老专家呀!
“不……还不能出院……”女医生摘下听诊器,严肃地对潘达志说,“病人肺部感染没有完全治愈,右下肺依然存在湿性啰音……”潘达志在与她交谈之后,她就带着听诊器匆匆和潘达志来到了瓦洛加的病床边。
“你看……老专家坚持急着回去工作……那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潘达志挠了挠后脑勺。
“……我们可以提供□□……也就是到工厂里打吊瓶……但这样要增加费用……”女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问题……钱我们厂来出……”潘达志看着她,急迫地说道,“费用不是问题……不过,一定要确保尽快恢复这位苏联老专家的健康……”
工厂苏联专家室内。
瓦洛加伸出左臂,女医生找着了一出血管,用酒精消毒之后,扎上了针头。
“这样可以吗?”她调着流量。
“江……告诉她,可以打快一些……”瓦洛加体贴地说,“免得她在这儿长时间地等待……”
“打快了……身体会受不了……”我刚把瓦洛加的所说的话翻译了一半,女医生就撇着嘴反对道,“我在这里慢慢守着……”
“这么守着太累了……江……你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了……她们医院里也很忙……” 瓦洛加望着坐在那儿等候、一脸疲惫的女医生说,“剩下的一瓶,我们自己把它插上……”
“不行……绝对不行……”女医生倔强地说,“没有专业的正确操作……可能会发生输液反应……甚至会危及生命……”
“放心吧……姑娘……”瓦洛加微笑道,“我在苏联家里打过好几次吊瓶,知道怎么操作……”
在瓦洛加的一再坚持下,女医生妥协了。“好吧……第一瓶药液快到瓶口的塑料插头之上时,先把调节器彻底关掉,然后消毒第二瓶瓶口,再把输液器从第一瓶瓶口□□,插入第二瓶瓶口,最后调节输液器流量大小……”女医生站起身来,留下一包消毒棉签,细心嘱咐我,“千万记住了……”
瓦洛加打着吊瓶的左手按着透明的长尺子,右手划着表格,制作明天的工作计划。
我在一旁紧盯着吊瓶,药水不紧不慢地滴着,瓶中的液面下降得非常缓慢。
“江,你不用一直盯着……这样你会很累……还要过好一会儿才换第二瓶呢……”瓦洛加抬眼看我,笑了一下,“没事,我自己隔一段时间看一下……你也很忙……忙你的去吧……”
我放心地低头继续翻译工作计划。黄丽的身影,不时闪现。还有那锥心的一幕,仿佛刚刚发生。我后悔没趁热打铁地约会黄丽。本来可以把握住的爱情,却一不留神从指间溜走了。我恨自己的愚蠢和大意……
直到瓦洛加“啊呀”一声惊叫,打断我的思绪。
我慌忙站了起来。
药瓶里的药水已经没有了,输液管里,一个亮晶晶的液面,正在缓缓下降。
我知道输液管里有了空气,不能再插上一瓶,否则很危险。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文中说输液管中的空气会被压送到血管中,会导致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