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80)
老邵问怎么能把坏事变成好事?老陶说官场上对职位的升降变迁最为敏感,谁在他的仕途上添过言去过语,对谁的态度情感是不一样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都会变得习以为常,安然居之,甚至熟视无睹,默然冷淡。做领导的要时常抖动手里的风筝线,该高的高该低的低,这样才能把风筝永远攥在手里。
老邵不解。老陶进一步说,拿袁风为例,他在城建局长的位置上坐着,对你并不一定感激,因为赏识他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不是你。假如换一种思维,如果袁风犯了错误被免职或停职,之后你恢复了他的职务,他对你的情感就会加深。水在河床上流动,不能感到水的力量,如果水穿行在起起伏伏山谷里形成瀑布,便有了千钧之势,水还是那些水,流速不同了。官场如这水流一样,不能有太多的起伏,但也不能没有起伏。老邵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小繁的事就以你的调查组意见为准。
老陶拟出调查组的处理意见:鉴于小繁无视工作纪律长期不上班,领取单位工资,给予小繁开除留用处分。袁风对小繁长期不上班领空饷负有领导责任,给予停职反省处分。把调查组的意见拿到常委会上研究。常委里与袁风私人关系近的没有,也没有对他有成见的,觉得是主要领导做好的饭蒸好的馍,都顺着意思点头。老凌有不同的看法,觉得这是老邵和老陶私下合出的模子拓出的坯,磨道里找出袁风的驴踢印,有心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又想,自己和老邵之间的隔膜还没有消除,话说多说少,老邵都会胡思乱想,引起不必要猜疑。也就表示同意了。
袁风被停职之后,坐在家里长吁短叹。
耍了那么多心眼,转了那么多圈,在老邵面前又是显示能踢会咬不好惹,又是故意和老凌拉拉扯扯,增加在老邵心目中的分量,看来都是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喝酒,找人倾诉,放眼全区竟没有言和心对之人。在位时,飞觥走斝前挤后拥,都是台面上的人,有工作上的有非工作上的关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热闹得让人无暇旁顾。这些热闹,是挤卷的云聚拢的雾,风轻轻一吹,就云消了雾散了。回想以前的同学朋友,大部分已经疏淡了关系,即便留一半个联系的,也人非故人,物非旧物。落寞的时候,有落寞的心境,不想在眼里揉进一点虚浮躁杂。
又想到齐雁飞。虽然不是最佳人选,至少可以在一起发发牢骚,骂骂想骂的人,不需要提防。电话打给老齐,一口应允。老齐在电话里又约了仝世德。三人聚在一起,是一台完整的戏,有唱的,有拉的,有敲边鼓的。
三人坐在酒馆里,二话没说喝了一瓶白酒。起初没有往熟悉的人和事上说话,怕勾起袁风伤心,都故意表现出厌弃官场,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淡雅。三两热酒下肚,袁风便憋不住了,骂道:我真不明白,老陶到底是哪泡热尿对了老邵的口味,把他灌得迷三倒四,非要拿我开刀?像小繁这种不上班的情况,在全区比比皆是,为什么单单追究我的责任?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小姨子连累了我,其实是我这个局长姐夫株连了她。老陶搞的这一套是看人下菜碟有意整我,老邵的眼装进□□了?居然相信他!我整这算啥呢?割驴毬敬神,神没有敬到,把自己也割了。袁风已经从心里放下老邵,骂不绝口。
老齐端起两杯酒,递给袁风一杯,自己手里拿一杯。凑热闹说我也纳闷了,村里的事火烧眉毛按兵不动,反拿你小题大做先自乱阵脚,这戏看不懂,看不懂!老齐连连摇头。回头看仝世德一副身居事外的样子,说老仝你是当事人,村是你管的村,事是你管的事,你说说老邵唱的这出戏为哪桩?村里的事轻拿轻放不动一根汗毛,而老袁局里那点事毬疼不疼蛋痒不痒,却给他戴那么一顶帽子,是看人定事?还是看事定人?
老仝不愿暴露心机,装着听不懂。问什么事啊人啊?我脑子有点跟不上。老齐说你这是面上迷瞪心里清楚,都知道村里的开发后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是不是害怕这样调查下去,树根没有挖出来,却掘出一窝地老鼠?所以在那里只是驴转圈,就是不磨面,干打雷不下雨。恐怕这里面有大的玄机;而老袁则不同,风险小,当软柿子捏了,捏了就捏了。老仝说以我对老邵的了解,在换届这个关键时候,不会轻易调整干部,更不会处理干部。做了,说明你的某些方面对他构成威胁。
袁风听这么分析他,激动起来。用筷子敲着桌面,说我小心为人谨慎做事,对哪个领导构成威胁了?这一切都是老陶在后面煽的风点的火,老陶对我有意见,欲除之而后快,就借老邵的刀来杀我。袁风把筷子摔得山响,拎起酒瓶往酒杯里倒了大半杯酒,仰起脖子咕咕喝下。老齐站起来把老袁酒杯夺下来,说何苦呢?人家欲置你于死地,你又不体恤自己,不正好中了别人的计吗?老齐把话头挑向老陶。老仝也在一旁帮腔,说要做明白人,别人要咱弯,咱偏要不弯,不但不弯,而且要想办法让别人弯。
老仝的话让袁风心里明亮。心想:自己和老陶私下较量多回,还是胳膊没有拧过大腿,被作弄到今天的地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老陶虽说是主管他的副区长,但又算哪个水塘里的□□呢?想当初,同为镇党委书记的时候,他尿多高,自己尿多高;他尿多粗,自己也尿多粗,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自己能不知道他吃几个馍喝几碗汤吗?如今这样无所顾忌踢哒自己,要么是高估了自己,觉得仗着老邵的腿,想搓谁的绳就搓谁的绳;要么是低看了我老袁,觉得我只能给你打鼓敲锣拉弦子,王朝马汉跑龙套。也不在脑子里过过,虽说我不是坐着成塔立着成峰的人,也是在下面犁耧锄耙都使过的把式,随便使一套家什在你身上,还侍弄不了你这块田地?
袁风胡思乱想的时候,老齐和老仝已经喝了大半瓶酒。老齐不胜酒力,有些微醉,又倒了满杯酒,要与袁风碰喝,袁风推让不喝。老齐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说老袁不就是这么点鸟事吗?便拿住了心,现在你是无官一身轻,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也给他弄出点事来,让他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袁风正琢磨该不该与老陶撕破脸,听老齐这么一说,像挂足档轰上油门的车,直接冲了出去。他把杯中酒满口喝下,朗朗大笑,说真是的,老陶把我摆置成怎么样了,我还装聋卖哑坐在这里借酒浇愁,老陶算个毬!如果我把诸葛寺村开发那些掖掖藏藏的事搬出来,他还能坐在办公室里翘起二郎腿喝闲茶吗?
老仝一直觉得村里的开发有掖掖藏藏的地方。听他话里冒出个尖儿,想问个明白,又怕他起了疑心,把话弯了一下,说老袁这种事情揣着明白装糊涂,都知道有见不得光的弯弯,但也不能为一吐为快,什么都不顾及吧?老仝故意压着话激将他。老齐一旁火里泼油,说老袁被逼到退而不能退的地步,有什么问题不能讲?讲出来会殃及池鱼吗?即便殃及池鱼了,那池鱼除了老陶还能是谁呢?他是主管的副区长,能脱得四面净八面光吗?老齐的话更坚定袁风要把村里掖掖藏藏的事抖出来。反正现在自己已经被停了职,虫咬蚤叮无所谓,把村里的事引爆出来,炸的也许是自己,毁的却是老陶,老陶不仅不能提拔,说不定落个与自己一样的下场。
袁风趁着酒劲怨气,把诸葛寺村竞标时,老陶、老梅、苗得雨如何找公司围标操纵招标;在开群众代表会表决时,翟贵如何不同意,老陶如何让袁风劝说翟贵的事讲了出来。说别怪我把老陶这些背地里叽叽哝哝的事拿出来,他用小人的方法对我,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仝说别感情用事了,到时候不怕把自个搭进去?袁风翻了翻白眼,说我自个还怕什么呢?熬了半辈子,爬高上梯好不容易熬个一官半职,被人说拿掉就拿掉了;小繁呢,在单位跟着我不仅没有得好处,反被牵连开除了公职。我的脸被老陶抽成了发面馍还有什么退路?我就是一堆牛屎,也该发发热了;再不发热,老陶把我看得连牛屎都不如了。老齐拿话揳袁风的话,说难道你还能到上级部门举报老陶?这些都是空口无凭的,你说出来组织能相信吗?袁风说我不做这么笨的事,如果我要摆置老陶,把他哪些见不得人的事说给村里,等老百姓围着政府要说法的时候,老陶会说清楚的;不说清楚村里群众会答应吗?说这话时候,袁风眼睛里罩着一层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