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91)

老邵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与男人攀谈起来。男人与老凌是高中同学,同一个村,光屁股一起长大的。男人说,他与老凌高中毕业之前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假打柴放牛,即便到镇上上高中不在一个班,吃饭还一起搭伙。老凌家里穷吃不起学校食堂,他母亲把蒸好的馒头让他带到学校,一吃就是几天,馒头放过冰瓷冰瓷。那时男人家里条件好,父亲在村里当干部,吃学校的食堂。男人买了食堂的热馒头与老凌的凉馒头交换着吃,偶尔男人在家里带些肉食,两人都是把肉埋在碗底偷偷吃,怕同学们见了眼馋。男人讲到此时,脸上是满满的笑。后来老凌考上大学到落凫市做了官,男人落榜后留在村里,为了生活到村附近风景区抬滑竿,两人就中断了联系。男人说这怨不得谁,老凌吃一顿饭,需要他抬一年的滑竿,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慢慢地男人就把老凌淡忘了,偶尔别人问起老凌的情况,他也会说上两嘴。

有一年男人的母亲到落凫市看病。在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后,还凑不到母亲做手术的费用,男人想到老凌,硬着头皮敲开老凌办公室。老凌补足剩下的余款,还到医院探视他母亲两次,让男人在心里由衷感激。再后来老凌退下来得了脑血栓,行动不便脾气变得越来越怀。开始时,有人还来探视,之后,便没有了。老凌时常念叨他光屁股长大的这位同学,说到他们当年的往事,会眉飞色舞露出难得的高兴。老凌的病情加重,生活不能自理,需要雇一名男工。家里人说,请老凌的同学过来,不仅可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可以陪他说说话,老凌的家人去找男人,男人还是有些犹豫,如今他也有了年纪,正在家里颐养天年。但感念当年老凌在最困难时候帮助过他,虽少有联系但心里还是朋友,就答应了。老凌度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和同学有说有笑,直到再次犯病成了痴呆。男人说,人啊,幸福不在于风光时前呼后拥,而在于像老凌这样的时候,能有人陪着说话。老邵说老凌都这样了,能听懂你说话吗?男人笑了笑,说心里有感应,毕竟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比得过他以前那些狐朋狗友。

老邵把轮椅从男人手里接过来,缓缓地推着往前走。老邵问现在还有经常来看望老凌的吗?男人说没有了,只有一位姓洪的偶尔过来一次,听说当过教育局长,感念老凌当年对他提拔推荐,没有忘记老领导。老凌清醒时候,说过他为官不成功,是个好人。老邵知道说的是洪局长,他来煤都区时已经被提拔为区政协副主席。想不到仅为那次推荐,老洪铭记到现在,不由钦佩起老洪的为人。转念又在心里笑自己,自己在位时往往忽视的不都是像老洪这种人吗?

老邵推着老凌默默走了一段路。从甬道折回到镇政府前,男人像是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说老凌是个倔脾气。前年我们在这里遇到过煤都区的区委书记老陶,曾经是老凌的部下,他看到老凌成了这样,站着叹息一会儿,给老凌3000元钱。老凌脑子清醒过来时,我给他讲了,老凌发了一通脾气,硬是让我把钱给他送去了。老邵本是怀里揣了5000元钱,想送给老凌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听男人这么一说,伸到兜里的手缩了回去。老凌不接受老陶的情意,能接受自己的情意吗?

男人看出老邵与老凌的关系。问道你和老凌熟识吧?老邵说曾经的同事。男人说看你的模样也是当官的吧?老邵说也算吧。男人笑了一下,问你的官比老凌大还是小?老邵说一般大小吧。男人又笑了一下,问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与老凌不攒堆吧?老邵神情恍惚地看着男人,男人以为自己说的方言没有被他听懂,做了一个两只大拇指并拢在一起又分开的动作。老邵笑了笑没有说话。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与老凌呆在一起这么多年,从老凌身上看透了世事人情冷暖,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老邵从兜里掏出一片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男人,说如果老凌遇到什么困难,打这个电话他会竭力帮助。男人说过感谢的话,把纸片塞进老凌衣服上的衣兜里。

男人似乎意识到老邵的来头非同一般。俯下身子摆弄整齐老凌的上衣,捋了捋他零乱的头发,然后把他低垂的头扳起来,用手指着老邵,问认识不认识他。老凌浑浊的眼睛翻了翻,没有一点表情。男人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发问老邵,说:人啊,无论过得红,过得紫,是不是最后都像老凌这样?老邵默然。男人又说:人啊,一辈子为名争,为利争,是不是争的都是身外之物?老邵点点头。男人再说:人啊,什么富贵了,什么荣华了,最后的归宿是不是都是一个小黑匣子?老邵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仰头看着天空。男人说完,把老凌扶上脚蹬车的轮椅上坐定,俯下头对老凌喊了声“回家喽!”,载着老凌往回走。走过五十步距离,停下来向老邵挥了挥手。这时,夕阳的余晖照射过来,照在男人高高举起的手上,也照在老凌零乱的白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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