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59)
空穴来了一股风,老陶不敢懈怠。不知道上访群众何为,更不知道上访群众背后的人何为,他感到心里没有底。老陶想摸清情况,顺着来访群众的意思说,按说取缔网吧的事不归我分管,但作为一名政府的副区长也责无旁贷,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分管的领导?分管的领导解决起来不是更直接吗?还有,村上有街道办,为什么不去街道办反映而非要找我呢?老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与到村里执法时的他判若两人。村里来上访的人都是翟家的远亲旧眷,翟贵鼓动他们的目的是让他们搅合村里,并非与老陶过不去更没有与老陶有恩怨。大家见他态度和蔼没有架子,觉得把矛头对准他有点偏离了主题,七嘴八舌嚷嚷一阵子就离开了。
老陶让翟彪留了下来。递给他一支烟,说真是不打不相识,拆你家的锅炉也算与你相识了,在拆除现场我看出,你也是个人物。给他戴一顶高帽子,翟彪有些不好意思。老陶又说:看得出你更是正直的人,喜欢直来直去,这点我俩相似,让我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翟彪有些受宠若惊。老陶接着说,咱俩脾性相近算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直接找我上访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给你们出的主意?老陶这么一问,翟彪就在心里发笑,觉得翟贵叔棋高一筹看远三步,把后面的路都看透了。来上访时翟贵告诉他,如果老陶问起上访的事,说明在心里在乎,就把一切歪到苗得雨那里。只要老陶对他起了疑心,苗得雨今后就没有滋润日子过,喝水水噎走路路歪。翟彪说我们本来找的是村里的苗得雨,他说他没有权力解决,一切都得你点头,有什么就来找你上访。当领导最烦的就是把上访的事推给自己,翟彪这么说等于把苗得雨抹了一身稀屎。老陶嘴里啧啧自语说怎么能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翟彪回到村上把上访时见老陶的情况讲了讲。问老陶是不是有什么见不了光的事藏在村里?要不为什么对找他上访那么敏感呢?翟贵笑道:当官的,别看人高树大不可一世,都是演出来的戏,戏外也有过不去的桥,更有踩不上的薄冰。翟彪问老陶和苗得雨两人被这一搅合,以后还会不会一顺腿走路了。翟贵笑笑说如果执意要下棋马连环,我们就给它马别腿。
第28章
翟贵的想法需要仝世德的理解和支持。
这些年苗得雨在村上高进高出,便觉得自己是一只大鸟,高息高栖了,全没有把老仝这个党委书记放在眼里。翟贵看出老仝的不满主动靠近,老陶的心自然偏向了他。现在翟贵要撕破脸拿手里的牌去跟苗得雨对打,首先想到村里乱之后,会不会给老仝带来影响,党委书记是稳定的直接责任人,村里刮一点小风,上面就会拿他说事。
翟贵去办公室找仝世德。老仝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翟贵在下面做的小动作,想起老凌电话里交代□□的事,说为了明年老邵能在换届中脱颖而出,让他在稳定上出人出力。放下电话,品摸老凌电话里的语气和腔调,感觉不像演戏,真要帮助老邵的意思,这让他感觉不舒服。老邵和老凌闹对立,他站在老凌一边,被老邵软软拿了财政局长,这个哑巴亏吃了就吃了,胸中的怨气还没有吐出来,老凌就又让为老邵喝了端水饿了递馍,他感到别扭转不过来弯。因此,对老凌交代的话,也全然没有当回事,一只耳朵听了另一只耳朵扔掉,甚至有反其道而行的心理,希望下面越闹越乱看老邵的笑话。后来听区里议论,说保护局局长老齐大闹区委,把老邵气得摸门当窗户,老邵也奈何他不得,就特别兴奋。老齐是车到站船到码头的人,谁都不敢在这种人身上蹭痒,想想自己也快是车到站船到码头的人了,就没有老齐那样敢作敢当。一番自责后,老仝心里也有了想踢老邵响屁,背后弄他一出戏看看的想法。
翟贵把最近村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了老仝。说苗得雨在村上的很多作派,我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已经做不到了,再这样下去,你不抹掉我的职务,族里的人就抹掉了。仝世德问有什么打算?翟贵说鱼死网破。仝世德笑笑说不至于那么悲壮吧?翟贵说已经忍无可忍了。仝世德说你们翟家人已经到村里闹了几次,去老陶那里也上了访,怎么说忍无可忍呢?翟贵说我们都是小打小闹。之所以不敢奓开翅膀扑腾是有所顾忌。仝世德问顾忌什么?翟贵说顾忌你。仝世德没有接话,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怕翟贵往下说,把一切都摊到桌面上说了,他就没有腾挪的空间,就截断他的话说你去安排个地方,我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翟贵就退下去安排酒席了。
仝世德坐在办公室里两手摁了一会太阳穴,把最近区里和村上发生的人和事梳理一遍。觉得借助翟贵在村里的势力,到了把苗得雨支书拿掉的时候。又怕在具体的实施环节中,被人看出其中的端倪。自己毕竟是他的领导,不能由着性子大捭大阖,必须借助巧劲把矛盾撇开。借助村里的上访就是巧劲。到时候苗得雨淋了个大雨倾盆的落汤鸡,都不知道是哪夺云彩起的雨。
仝世德走进包间时,翟贵已经点了一瓶好酒。
老仝一看,说我说喝酒,你真以为我喝酒呢。办公室里人多眼杂,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翟贵说不喝酒,不能表达我的心情。把酒瓶拧开,倒一杯给老仝,老仝摇摇头和翟贵连碰三杯。翟贵借助酒劲直截了当说,我想把支书的位置夺回来。老仝说你当支书还没有过瘾吗?翟贵说我不是为我自己。老仝说挂个支书的名分很容易,我回去开会就可以把支书磨到你头上,问题是支书不光单单是荣誉,更是实力和势力。翟贵说我当了十几年的支书。老仝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你们是城中村,需要综合势力,既要在群众里有威信有基础,更得有协调外部关系的本事。翟贵说苗得雨之所以能在村里五马□□地耍,是沾了你面子的光。老仝说怎么是我的面子呢?翟贵说村里出现那么多问题,没有乱,是我私下按住哩,怕乱了给你添麻烦,并不是他有什么能耐。老仝没有说话,给翟贵端了一杯酒,翟贵喝下,继续说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今个来见你,就是来讨句话,我打算把村里翟家人组织起来把苗得雨端个底朝天,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不过我把话撂到当面上,如果起来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影响到你,你叫刹车就刹车决不给你脸上抹黑。
翟贵的话把老仝问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不同意去上访,与他的初心相违背。自己翻过年马上就该退二线了,当了十几年的领导,左右逢源了十几年,最终吃亏还是在左右逢源上,如果当初老邵和老凌闹矛盾,他不隐隐闪闪站在老凌一边,不对老邵交代的事懈怠加以重视,或许老邵不会拿掉他的财政局长,拿掉了,自己却张嘴说不出话。选人用人是根橡皮筋,拉紧有拉紧的理由,松弛也有松弛的原因,但让他叫屈的是,自己被拿掉,不是出在工作上有什么闪失和纰漏,而是站错队选错了边。仝世德隐隐有拿了十五,还老邵初一看的冲动。村里在老邵欲提拔的这个节骨眼上去上访,不言而喻对他影响是致命的。
说让翟贵去上访,似乎更不妥。害怕村里真出了大问题,最后倒查找到他的头上。老邵和老凌虽然反贴门神不对脸,还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去脸对脸;村里翟贵和苗得雨更不在话下,一场酒宴弄不好喝成了朋友。
仝世德点了一支烟吸上,烟雾从他的指缝里一缕一缕漫出来,散飘在眼前。翟贵讲过话看老仝不吱声,似乎意识到说话的方式过于直接,让老仝难以回答,便换了一种口吻说,我想与苗得雨作个了断,诸葛寺村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老仝把烟蒂往烟缸里一摁,说这是气话!村里的苗家和翟家虽说这么多年不和,但不至于水火不容。你现在的思路应该放在接替他的职位上,你当了支书,苗得雨还能甘愿在你手下做事,这就是你的本事。翟贵把酒杯端起来,双手捧给老仝,说需要仝书记给我支着杆子,我心里才能落着底。
老仝把酒接了,喝下。没有表态,起了一个话题,问你与苗得雨相比,处于优势还是劣势?翟贵说旗鼓相当。老仝说据我掌握的情况并非如此。从村里的人脉比,你背后有翟家作后盾,苗得雨背后也有苗家撑腰;就个人那里比,你当了十几年的支书,削山填谷经验丰富,苗得雨也当了几年的支书,不说削铁如泥的本事,起码不那么急躁,知道进退回转,这两点旗鼓相当我赞成。但从经济方面比,你与他有差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方面你自然矮他一头;就外围的交往看,苗得雨坐在支书的位置上,村里开发水涨船高,成了领导们面前的红人,你不能与他比短论长。遇事要把这些综合在一起考虑,考虑清楚了该何去何从你心里就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