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宣傲气地笑笑,道:“你说你家里是卖玉饰的,便是在暗示我你姓玉,至于《药师琉璃本愿经》,你念那段话时,特别加重了‘琉璃’二字——若是玉琉璃三字,那么便很清楚了——我曾听说,有些人爱玉成痴,把自个儿的名字也改得与玉有关……”
“爱玉成痴的是我娘,不是我。”玉琉璃打断他,吐了吐舌头,笑道,“算你猜对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的!”
“原来你把我看成个傻子?”苏子宣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我看你总爱待在树上,还真道你是个傻子呢。”玉琉璃轻轻柔柔地说道,“我还想啊,倘若真是个傻子,那谁来陪我玩呢?”
她这么一说,苏子宣便想起来了,也不去理会她话里的讥讽,问道:“你要我陪你玩什么?”
“嗯……你身子好不好?”玉琉璃没有回答,反而打量着他,如此问道。
“你说呢?”苏子宣有些不高兴了——他看起来像是身子差的人么?他虽瘦弱了些,说不上强壮,但好歹也没到病恹恹的模样——前阵子有个武师还说他根骨奇佳,想要教他练武呢!
玉琉璃凝神看了看,摇了摇头。
苏子宣脸色一沉,道:“我身子好得很——你要我做什么?”话音刚落,手里便被塞了一个小竹筒。他诧异地打开看了看,又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水么?”
“这个呀……你喝下去便知道了。”玉琉璃依旧笑嘻嘻的,只是……这笑容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搀和在里头。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来,苏子宣眯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竹筒,突然往她手里一塞,道:“你自己喝便是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玉琉璃也不恼,只是瞅着他,淡淡笑道:“我还当苏大公子有何能耐,原来区区一小筒药水便让你打了退堂鼓——”说着,她作势叹了一声,“本来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唉!如今这世道,人人都胆小如鼠,真正有胆子的不多啦!”
明知她是在激他,但毕竟只有十一岁,年纪尚小又心高气傲,难免意气用事。苏子宣咬了咬牙,毅然道:“好,我喝便是!”
闻言,玉琉璃笑眯眯地奉上竹筒,一脸期待。苏子宣话已出口,无法反悔,只得强行喝下那筒不知是什么的药水。
本以为会是奇奇怪怪的味道,谁知却是甘甜泠洌,好喝得很。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泉水么?”
玉琉璃也不答,只是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色,许久才问道:“你可觉得脸颊发烫?”
苏子宣一摸脸颊,的确很烫,于是疑惑地点了点头。
玉琉璃又问道:“你可觉得手脚冰凉?”
此问一出,苏子宣顿觉手脚冷如冰,这使他更确信自己服的是□□。蓦地,他冷冷地瞪着玉琉璃,不敢相信她真的对他下毒——他们才认识两天,她怎可下此毒手?
“别慌,我没有下毒。”玉琉璃却是一脸凝然,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神情,“这是我今儿个刚配出来的养生露,能够疏散四肢,达到健步强身的作用——不过你身体不差,这对你也没啥大用处。”
“你——拿我——试药?”苏子宣缓缓地问道,目光深沉地让人无法看出他在想什么。
“对啊!”从玉琉璃脸上都看不出一丝愧疚,她斜着脸,笑得好生灿烂,“我的药啊,一般人还不给呢!”
“那就是说,你是因为看得起我才让我试药?那我是否应该感谢玉大小姐你慧眼识人?”苏子宣沉下脸,冷笑道,“所幸你给我服的是强身健体的养生露,若你给我的是□□,我就此一命呜呼,是否,到了阎罗殿我还应该感谢玉大小姐你赐我一死?”
玉琉璃自幼深受宠爱,怎容得别人如此待她,便也火了,狠狠地瞪着他,玉蝴蝶坠子一阵接一阵地晃荡,似乎也在宣泄她的不满。清灵的眸子里蓦地闪过一丝冰冷,然而,她的语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自己配的药自己清楚,药方上无一不是对身体有益的药物,绝无可能取人性命,何况这药方是医书所载——倘若真的错了,我自然会以死相谢。”
以死相谢……苏子宣微微动容,然而嘴上却不肯轻易认输,“那你也该先告诉我一声,这是养生露,而非□□——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若是和你说了,你还会喝么?”玉琉璃白他一眼,叹道,“我四岁便开始看医书,五岁便开始治小猫小狗,如今配些强身健体的药物,却是无处可用……”
“去医馆给那些需要的病人用啊。”苏子宣的脸色缓和了一下,逐渐明白了她的烦恼。
“我一个小孩子,即使真的会医术,也无法服人——他们会把我的话当真?况且……况且这种来历不明的药物,他们死也不会喝的吧?”玉琉璃微微有些郁闷,突然又笑了起来,“倘若增强了他们的体质,岂不白白给了他们实惠!这种赔本的事儿我可不干!”
苏子宣终于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这么小小年纪便计较这些,你还——真是有做商人的潜质呵!”
“我九岁了,不算小。”她急忙闪身,嘟囔道,“何况这里没一个好人,个个都把我娘当妖怪……我才不想让他们强身健体呢!”
“哦?”苏子宣挑了挑眉,“那我也不是好人了?”
“你?你算半个好人吧,好歹你也喝了我配的药。”玉琉璃想了想,笑道,“不过,你的反应真是奇怪——对了,有没有觉得浑身舒畅?”
“嗯,可能是养生露发挥功效了吧。”苏子宣苦笑,原来自己在她眼里还算是个好人啊……虽然只有半个而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为何把你娘当妖怪?”他记得昨日她与那群男孩子吵架时也曾提起此事,只是那时他刚睡醒,正睡意朦胧的,没有听清。
玉琉璃走过去,倚着树干,脸却朝着西湖水,淡淡道:“还不是因为我娘的一头白发——真是没见识,没见过红颜白发么!”
“白发?”她只有九岁,那么她娘应该很年轻才对……那为何会有白发?
对他的诧异不以为然,玉琉璃玩弄着发辫,闷闷道:“别大惊小怪,我娘一个人把我带大,操劳过度了,自然便生了白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子宣不禁有些同情她,也走过来,倚着树干,问道:“你没有爹么?”
“我爹早死啦。”她的声音里没有哀伤,只有自豪,“我娘说,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我也相信,我爹是最厉害的!”
父亲早逝,母亲又是红颜白发……也难怪会变得这般任性吧。苏子宣暗暗想着,不觉叹了口气。
“喂,你叹什么气啊!我可不用你来同情!”看穿了他的心思,玉琉璃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声说道,“我和我娘过得很好,我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这样不是挺好?”她的语调忽然淡漠了起来,眼睛里映了风平浪静的西湖水面,“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没听说过早死早超生么?”
才九岁的女孩子,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谈到生死,而说的话,又是如此地淡漠……
苏子宣本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他轻轻地将身子抵在树干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许久,才问道:“你不是说——家里是卖玉饰的么?那为何会去钻研医术?”
“我喜欢,不行么?”玉琉璃与他肩并肩地靠在树干上,也望着天空,兀自微笑起来,“我娘说,等我十岁了便教我打造玉饰,在此之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当然,一些常识还是要先学会的。”
“就是说,你还有一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听她如此说,他不禁有些羡慕,“那等你十岁时,你便要放弃学医,而去钻研玉饰?”
玉琉璃闭上眼,轻轻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那时我也喜欢上了打玉饰呢——将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不是么?”
苏子宣望着天空,叹道:“我倒是很喜欢玉饰呢……可惜,家里做的是木材生意,容不得我去卖玉饰。”说着,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也闭上了眼。
“看不出你也喜欢玉饰。”玉琉璃睁开眼,转过头看着他,笑道,“我也喜欢呢……我娘从小就给我打玉饰,你看,我耳上这对玉蝴蝶坠子便是我娘打了送给我的!”她伸出手,托起右耳上挂的坠子,“很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