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曲(6)

把玩着那盏琉璃灯,看幽幽的灯火随着手掌的翻转而跳动,看那琉璃片上,自己清晰孤寂的侧脸,突然就非常想念他……

那个年少时,总陪着她胡作非为、包容着她的任性的男孩,早已出落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了呵……其实在楼外楼上,不必看那张脸也可以知道,那个白衣胜雪的公子便是他了……所以,才会在隔雨相望时,露出当年离别时的表情罢。

黄衫女子笑着,无心地拨弄着琉璃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琉璃本身,是异常脆弱的东西呀……母亲以前曾经说过,在炼制琉璃的过程中,只消一滴眼泪,便能让琉璃彻底地破碎,而即使是炼制成形的琉璃,在经历了岁月风霜后,自然而然地会在某一天自己破碎的。

那样多好,不用看尽世事变迁,只须要看这么一世,或者,只需要这一滴眼泪。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玉琉璃喃喃地低吟,忽然听清了自己在吟什么,连忙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吟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那盏灯,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将之提起,带了出去。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秋夜,黄衫翩翩的女子提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径自朝着西湖的方向走去。

* * *

夜已渐深,因为今夜无月,所以也鲜少有人出门。玉琉璃提着琉璃灯摇摇摆摆地走出巷子,一路上却未曾碰见一个行人——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有人瞧见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秋末的晚风比白天更冷,而她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衫子,在凉风里,不禁瑟瑟发起抖来。手里的琉璃灯也随着颤抖的手摇摆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听着,没来由地心生凄凉。那一簇小小的灯火,也只能映出她的脸而已,根本就不能照明前方的路。不过她喜欢这样幽幽的灯火,不刺眼,所以也不会扰了她的思绪万千。

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再过些时日,桂花也要凋了吧?黄衫女子捋了捋散落身后长发,清澈的眸子在灯火的映照下便得深邃起来。西子湖近在咫尺,她已经能够听到风吹柳叶发出的“簌簌”声。

走近了,才瞧见西子湖黯淡的湖光。或许是因为少了月色相助,也没有什么波光粼粼,只看到湖水如墨。湖边的秋风更冷了,使她打了个冷战,然而,她还是固执地沿着长长的河堤往前走着,任凭萧瑟的秋色钻进她的衣袖。

往前,再往前……一棵、两棵、三棵……依稀记得是第十六棵柳树。提着琉璃灯的女子晃晃悠悠地走着,风把琉璃灯吹得哗哗作响,折射出来的幽光也融进了风里,模糊不清了。然而,女子却一直走一直走,路的尽头,始终未曾望断。

那第十六棵柳树就在前头,再过去就是断桥了。玉琉璃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连叹息的声音,竟也是颤抖的。每次行经西湖,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此处绕道而行。然而,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这里。

侧耳倾听,风里有轻轻的铃声——当年所系的铃铛,果然还在那儿。玉琉璃仔细地听着那铃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那段快乐得无以复加的日子。直到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她才冷得回过神来,提起琉璃灯一步步走过去,这才发现,层层琉璃里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是命中注定么?连苍天,都不愿让她看清那柳树的样子么?

玉琉璃苦笑,也懒得取火折子重新点灯,仍是提了琉璃灯走过去。虽没了灯火,但琉璃灯却依然随着她的脚步而轻轻作响——即使看不见,至少也该摸一下吧?今日若是错过了,那么,以后或许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放纵自己回忆了吧?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琉璃灯“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和着铃声,犹为清越。陡然地,一个的声音飘了过来。在琉璃撞击的声响里,隐隐约约地,有人正低低喃呢——“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正大——”这句子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话出了口,她才惊觉,错愕地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坐在树上的人——

月亮不知何时就出来了,虽然依旧微弱。黯淡的月光下,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看到一袭胜雪白衣,以及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睛。

树上的人也错愕地看着她,二人凝视许久,直到月光重新亮起,将他们的面容照得逐渐清晰起来。

“果真是你……”看着她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树上的白衣公子笑了笑,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正大……丫头,当年我忘记告诉你——其实,不必等到来世,今生你就可以。”

然而,听到他的一番话,黄衫女子却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她重新抬起头时,清澈的眸子里早已没了一丝情绪。她低低地唤,“苏老板。”

仿佛是树上的人颤了一下,那柳树兀自掉落了几片叶子。许久,他才微微一笑,道:“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相见。”说着,他起身跃下树梢,白色衣袂随风迤逦在后头,飘飘欲仙的模样宛若当年。

白衣公子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因为下过雨的关系,此时的地面还是湿的,有些泥泞。然而他就这么飘落在泥地上,轻得像是一片树叶,胜雪的白衣,始终未曾沾上一点淤泥。

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初次相见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从树上跃下来的吧……也是这么一袭白衣,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黄衫女子淡淡地看着,淡淡地痛着。纵使他的一举一动再怎样宛若当年,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他站定,瞥了她一眼,道:“我姓苏,名叫子宣,乃是千凰楼名下七凤碧玉楼的老板。”月光下,他的脸依旧如年少时一般棱角分明,眼神清亮,可是眼睛里却再没了年少时的感情。

“好。”她低着头,淡淡地问候,“我是沧海阁的主子,玉琉璃。”

听到“玉琉璃”三字,苏子宣蓦地震了震,感觉到缠在衣服里的那枚玉蝴蝶坠子正磕着胸口,生生地痛。

“苏公子是要在这里谈事儿呢,还是沿着河堤走上一圈?”玉琉璃掏出火折子,轻轻地送入琉璃灯里,轻轻地一拨一挑,熄灭的灯火又重新亮了起来。她提着琉璃灯,仰着脸,瞪大了眼睛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苏子宣也看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穿什么。然而,她的眼睛清澈如往昔,里头波澜不兴,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她便得如此恬淡了?

她不是……她不是一直都很任性固执的么?

原来,十一年的时光,真的改变了许多。

“就在这儿谈罢。”许久,白衣公子缓缓垂下了头,说。

“也好。”玉琉璃点了点头,提着琉璃灯走到树边,踮起脚尖,想要将灯挂在树枝上。

蓦地,一只手凭空伸出,取走了她手里的琉璃灯,轻轻一甩便挂在了树梢上。玉琉璃回过身,看到苏子宣正抬头凝视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她也回过身,抬起头来——

在琉璃灯的照射下,她看到,在那是树梢上挂的一只铃铛,因为挂得太久、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原本漂亮的银色已成了如今的黯淡模样,声音也不再似当年那般地悦耳动听了。

这铃,是她当年从发饰上拆下来,央着璎珞姐姐摆弄了好久才串起来的。

这铃,是他当年踮着脚尖,吃力地给她挂上去的。

真的是,好久远、好久远的记忆呀——玉琉璃忍住想流泪的冲动,默默地看着那铃铛在风里轻轻地摇荡。琉璃灯在一旁,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灯火明灭不定。

苏子宣也看着那铃,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么多年了,他还记不记得?他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孩那样倔强地踮着脚尖,想要将这铃铛挂在树梢上,只为了,能够听见风吹铃响的清越。他还记不记得,他曾经费尽力气踮着脚尖,为那个小女孩将铃铛挂在了树梢上?

“为什么要走?”陡然地,仿佛不经意一般,他悠悠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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