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24)

作者:黑象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主角:浮萍胡安爱佳┃ 其它:爱与恨,飘起来,又凋零去。人躯体之中许许多多的情感正如某一个冬日之中的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雪又细细地扬起来了,胡安觉得今年的天津再冷不过了。人躯体之中的种种情感正如这个冬天的一场场细雪,飘起来,又扬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他终于吻了吻爱佳的脸,小小又柔软的嘴唇,她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起来。胡安不知为什么吻着吻着便落下泪来——竟是为浮萍流的。这是他第一次为浮萍落泪,亦是第一次为她人的苦痛来落泪,又或者是最后一次了罢。点击展开

胡安不知是乘上了轮渡方重又想起浮萍来,又或者是他从未忘记过她罢。小窗台的风雪拍打着,他将船板下的行李拿出来搜寻一番也要找出那一根红烛来点着,亦是将他常常飘渺的思绪点亮起来,飘闪而过的再不是浮萍那一张涂红抹绿的面容,不是她那一件紫红色的毛绒披肩,又不是她那一对对金光银光的耳坠子。只见她那一朵布绒花的扣饰落了去,落在那一张巨大柔软的床榻上,床沿边上的长绒地毯正垂着她两只几乎没有肉的手,她又发了病了,抹去所有颜色的一双眼皮紧闭着,脖颈上不戴他那一块玉坠子,因他已送给爱佳去了,只有那一块金怀表在她手里头紧握着呢,长长久久的链条锁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正如他从前紧拥住她的一双手,但锁链是冰冷的,表盘子只怕是将她这五个年头来的日子一同锁住了——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衰老。他仍记得她许多个日子之前的美貌,几乎可追溯到他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那一张面容,她如何扭回身来对他一笑,又仰起脸来望他,在众看客的注视下她向他走来。长过廊后的彩绘玻璃大窗后缓缓折出一层层痛与爱的梦境来,即在他逝去母亲的苦痛之中,只是一个转瞬,他仿佛立即懂得将这一份苦痛从此转化为对浮萍这样一个女人虚无又真实的情爱。

后来雪下的大了,便把轮渡吹往一阵狂风之中,风做着响,雪做着响,是尖锐的响动吹灭了那一盏红烛,亦割断人朦朦胧胧的精神。胡安终于在梦中记起来他实际做着梦,只因他重又见到了浮萍,她并不在那一个五光十色的大舞场里,而是打直了身躯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原来那是一片港口。她正一遍遍呼唤他道:“胡安,胡安,我祝您从此——”他只是掀开了白帘子来望她,却忽然什么也望不见了。

世上只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茫茫。

梦中见 须尽欢(下)

爱佳母亲的丧事在又一场大雪来临前办完了。

灵堂前挂过一条素白履花的丧带,垂吊在檐下直延到爱佳的房门前去,有一日剪短了,人便把它收下来,放入黑匣子里头藏起来。胡安是那一日去见爱佳,她仍支着青紫色的眼皮站在阶上等候着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去。她那几日终于见着一点光亮,只因二太太不再在她门外嚷起一阵阵丧乐,也不再发要索她的命、烧她的心这样可怖的誓,所以她便不常流泪了,只是仰起一张白的几乎没有神色的脸来注视着他。她常问他道:“那只鬼在不在外头呢?”那一日他再回她的话道:“外面什么也没有。”原是二太太不知往什么地方去了,她那妹妹玉佳从此也不见个影踪,唯有她父亲在厅堂里头坐着,灰蒙蒙的烛火之下低垂着他一张衰老了许多的面容。胡安从此不再约她看电影去,乘了车,往雪地之中驶去,也只是到那一间布庄去。爱佳在他离去的日子之中又将那一件朱红长褂拿去改了尺寸,如今再来取,那一位女人问她道:“您二位还不结婚么?”忽地觉得失了礼数,又注了一句:“我是说——这雪,快下完了。”爱佳只是笑道:“正要等雪下完呢,要等到开春。”胡安并不回她的话。柜台边走过去,又是一对一对臂膊交缠的男女。他将身躯倚在柜台后一面又大又冰冷的墙面之上,也不点起一根烟来抽,那一对金丝边的烟盒他在乘船回来前已拿去卖了,只换了几个零碎的银币掉入他手心里,自此他便再记不起那一对烟盒是浮萍送与他的,又或浮萍只是为他点过烟来抽罢了。爱佳若是轻轻地唤一唤他,他立即从飘渺的思绪之中抓起自己的精神来,而后平静地穿上了这一件无比合身的朱红长褂,再不必等到她与他结了婚的那一日了。

长木框的镜像中浮出爱佳高扬着的一张脸。恍然之间胡安忽地发觉自己第一次将爱佳的整张脸看的如此真真切切,她寡淡无味的脸上正显露着淡淡的笑容,又好似不是笑容,只是仍将扁平的嘴唇往下低垂去,但清白的眼皮极其用力地睁了睁,仿佛镜中有另一个人与她对望着——只不过并不是他。她母亲死后,又或者是在那一个下过一场暴雪的夜晚之后胡安重又结识了另一个爱佳。便是那一个夜晚他赤脚踏入一层冰冷的地面,只因他忽地从睡梦之中惊醒,见到家中那盏不开许久的大电灯亮起来,他父亲不断地呼唤他道:“到宋家去——到宋家去!”周遭变成一片嚷声不绝的天地。他匆匆为她赶去一场,断断续续的哭声之中,他低身照见镂花影的窗内正映出爱佳那一具薄弱的身躯。她在床沿边上倚着,睡过去了一般,那时她房外的白灯笼还未拆去,灯笼穗子垂下来直散到他脸上去,他拂去了,将门打开来。爱佳立即撕扯着咽喉喊起来:“谁——又来做什么!”于是他便脱下鞋。赤着脚,地面是和海面一样冰冷的,刺着他的意志,方令他睁大了眼去望她。爱佳仍穿一身白色,在黑与红的交映中,她正犹如一具支离破碎的魂魄,低下脸来寻什么?她的手往床沿之下伸,原是寻着了一个八孔暖炉,像是他送她的那一个。小窗台开了一半,风吹进来仿佛在轻轻划着她的皮肉,使她不断的打起颤来,又像是冷的打了颤,她将一双小又枯的手伸出了一个孔中,炉火在里头烧起来,将她的手心烧开了一点点猩红的血洞。胡安唤住她道:“爱佳。”她这时方将一张雪白的脸转过来,那是万分痛苦的一张面貌,即是他后来与她结婚许多年之后也忘不去的。爱佳如何激烈的咬着齿牙,又低低地呜咽道:“难不成要我死了才罢休!”胡安仍赤着脚走,走到她面前去,他只低下身来拥住她的肩颈,将一双手绕到她身后去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与她同坐在这冰冷地面只为遮住她眼前摇曳的红烛,因烛火映在晃动的窗纸上正照出几道张牙舞爪的影子来,不知是风做着响,或只是那一道道影子发出的怒吼,令爱佳的眼泪重又流成一条恐惧的长河。

胡安下轮渡的那一天雪也下的这样大。他在醒了又睡过去的梦境之中听见有人呼唤他,一遍遍地:“爷——爷,你在不在这儿下船?”胡安觉得冷,方醒过来,原来船已停了,海面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有人正站在甲板上招呼人下船,只有他固执地不肯醒过来,于是没有人知道他要到哪儿去,只得来问他。他睁了眼,立即匆匆地下了船,那儿再也没有一个人来接他,他仿佛不是回了天津。怔怔地,他那一双清白的手又挥出去,却再挥不来一辆人力车,雪把一整条街面都锁住了,他正站在牢狱中来望前方的雪色,从前浮萍来接过他那么一回——也是下着大雪的一日。不知是否仍在幻梦中脱不了身,他竟又听见了浮萍断断续续的呼声。忽然之间,他将厚实的毛领子一扯便扭回身来,只见雪里头只走过去几个臃肿的人,丧着一张张面目,好歹有那么一人仰起脸来唤住他:“您买个炉子不?”他把脸低着来望,零散的摊面前正摆着几个铜炉,方方正正的摆满了,升着烟,腾着雾,他把手伸过去,烟雾便把他冰冷的手掐住了,他如何也松不开手去,手中只紧握了一个八面孔的小暖炉。他后来一直握到了爱佳的手里去,爱佳便是从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止只有这一个八面孔的暖炉罢,他只等到烟雾燃尽了,即是他幻梦之中浮萍那一张虚无的面容也会永远地散去。

他总是记起浮萍来。即便从前他与莺莺分别之时是从未想过莺莺这样一个女人的,那五年之中几乎一次也没有。不久前他方得知莺莺死去了,染了病,他在那个报童的口中得知浮萍为她办了丧。实际也只是一口棺木抬出去罢了。偏偏浮萍从没有恨过任何一个女人,莺莺对她的恨意也并非是由对他的痴意而引起的,正如浮萍许久前说道:“一个下作的女人败给了另一个下作的女人,那么她的低贱就更上一等了。”胡安当时认为她在耻笑莺莺。她却只是又注道:“如您以后要与我散了去,也请不要再在这下作堆里再寻人来接替了我。”胡安偏笑她道:“什么样的女人能替了你去?”浮萍仿佛是怔了一怔,许久后回了他的话:“这世上任何一个清白的女人。”他当初止不住地笑她。如今他一回身看见了爱佳这样一个女人,方觉原来从前的日子之中她永远要比他清醒些的。浮萍的病症便不像莺莺,也不像他母亲,倒像是爱佳她母亲那样的病,不发病时没有一点苦与痛,但仍常年折磨着她。他初与浮萍厮磨时感觉不到她的病痛,只知道她不来见他的面便是又发病了,他辗转几个药店最终抓了一个好方子给她,自此她一旦发了病,他亲自乘了车就要送药过去。后来浮萍的病症发的烈了,他便再睡不着去了,即便倚在幔帐外也闭不上眼,只盯着她一具忽地枯瘦许多的身躯,犹如铁锁一般他锢住她的手在手中。最后一次发了病,浮萍终于记起来问他道:“您怎么不睡?”他竟不知如何来回她的话了。或者他那时仍固执地以为他守着浮萍,即只是守着自己一段荒唐的时日,而并非是守着浮萍这样一个女人本身。从前原比今日清醒,今日他扭回脸来望着爱佳,在车身之中她的肩头正紧倚着他,她脖颈之上戴了那么一条他送她的玉坠子,那玉坠子好似梦里海面上摆动的金表盘,将他原本清醒的意志摆动的昏沉——他如今才真正地跌入了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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