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春(7)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甜杀死了自己无数次,心脏被她亲手一刀又一刀地反复划割。旧的伤口慢慢愈合细密瘙痒,新的伤口血流如注痛不欲生,在痛和痒的日夜煎熬里时甜以为自己早就麻木到足以保护自己不再受到新的伤害。
可现在电话那头席政和和他的朋友在讨论现目前的心动对象,时甜心脏和胃绞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好半天她才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身体不舒服吗?”
时甜有一秒钟软弱地想如果她承认了不舒服,席政和会不会来安慰她。如果她再装装可怜,昧着良心假装不知道呕吐的原因,或者再故意夸大一下症状,席政和会不会出于责任道义来陪她去医院,帮她挂号,陪她抽血。
要是她再装作怕抽血,他会不会像那次一样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你见一个爱一个流连花丛也没有关系,反正我也只是贪恋你随手挥霍的温柔。
懦弱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有那么几秒时甜甚至可耻地心动了,然而最终她说出口的还是“我没事”。
————
因为后面又呕了两次,时甜到时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天色已经全黑,院子里的小路灯下聚了一群飞舞的夏虫。
进门的时候王琳香在客厅敷着面膜看电视,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到时甜,口齿不清地问:“不是嫁出去了么?回来干嘛?”
时甜充耳不闻,径直穿过客厅。刚走到奶奶房门外,周姨从楼上收了衣服下来,在楼梯上见到底下的时甜惊喜道:“哎呀甜甜回来了?”
时甜扭头冲楼梯上的周姨笑了笑:“周姨晚上好。”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是和你奶奶说好的要来吃晚饭?”
王琳香一把揭了面膜站起来,阴阳怪气道:“知道的知道我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周芳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周姨的笑凝在脸上,没怎么保养的脸已经有了苍老的痕迹,一缕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不尴不尬的像极了主人现在的心情。
时甜累得很,要不是因为临时取消和奶奶的约定会让老人家东想西想,她实在没有心力跑这一趟。
偏偏有些不长眼的东西非得来节外生枝。
时甜温婉的五官向来把锋芒伪装起来藏得很好,这会儿倒是跃跃欲试地让那抹锋芒出了鞘,冲着王琳香以牙还牙道:“人皮披久了就真把自己当人了?知道的知道你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你——”王琳香狠狠地把手里的面膜揉成球朝着时甜砸过来。
面膜质量终究太轻,抛物线刚刚越过沙发就已经坠地。
王琳香正欲继续发作,院子里从远到近响起了汽车进门、停车、关车门的声音。
王琳香竖耳听了几秒,交叉着抱起手扯了嘴角笑道:“你爸爸回来了,让你爸爸好好教教他的乖女儿怎么说话。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嘴贱讨打——”
尖酸刻薄的话语终止于她看到从大门进来的男人。
席政和神色浅淡,喜怒难辨地站在门口向他名义上的丈母娘点了点头:“你好。”
时甜看着白衬衫深蓝色西装裤的挺拔男人,好半晌才机械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王琳香羞辱时甜被席政和当场撞到,尴尬地转了脸色,喜气洋洋道:“我们家的女婿来了?前一阵时甜说忙也没怎么回家,按道理你们俩领证之后还是应该喊你们来家里吃个饭的。”
时甜冷眼看她作秀,席政和礼貌地把她推到时甜身上的责担过来:“不好意思,前一阵其实是我比较忙,一直没时间过来拜访。”
王琳香虚伪客套了几句,席政和态度不冷不热地应着,几个回合之后她借口说上楼去叫时甜的爸爸。
席政和瞥了一眼王琳香上楼的背影,一边朝时甜走去一边诚恳道:“想你了。”
“咳咳咳咳。”时甜猝不及防被口水呛到。
与此同时楼梯上的王琳香也差一点一脚踩空,右手抓着扶梯缓了两秒才继续噔噔噔地一口气跑回了房间。周姨抱着刚收下来的衣服自觉地进了时甜奶奶的房间回避。
一瞬间客厅只剩下电视机的广告声和时甜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席政和无奈地过去帮她拍背,低声解释:“看刚才氛围不太好,想让……时夫人放心。你挺好的,没给时家丢过人。”
时甜分明听出来他在“时夫人”那个称呼前停顿了一下。
说“想她”与其说是让王琳香“放心”,看起来更像是让王琳香“小心”。
时甜憋着咳嗽盯着他的脸看。明明不记得她了,为什么好像还记得他们家那档子破事。
席政和的眉目比第一次见面时成熟凛冽了很多,岁月把他从一个年轻好看的富二代变成成熟绅士的精英男士。
院子里的夏虫又开启了今晚的夏夜奏鸣,电视机里广告播完放起了耳熟能详的悠扬片尾曲。
席政和的手还在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透过夏季的单层布料时甜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宽阔而干燥的手掌。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
明知道他的温柔廉价到可以批发销售。
哪怕三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听到他近期又有了新喜欢的女人,时甜看着他的脸,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自己再一次对着他的温柔溃不成军。
知道
地铁站的冷气和地面的热浪在地铁口相撞,时甜提着束花和给席政和爸妈买的东西在地铁出站口的阴影里站了两分钟,时不时就恶心呕吐的症状好不容易随着她放弃了中午份的中药而改善,被四面八方高楼大厦的反光一照又是一阵恶心想吐。
时甜带着手上的东西疾步朝地铁站的厕所狂奔,却在厕所门口被人在后面叫住。
金色短发和咖啡色直长发的两个女生还没开口,时甜胃里又是一阵翻山倒海,忙不迭甩下两人进了厕所。
然而除了清水,时甜仍旧什么都没吐出来。
刚才厕所外面叫她名字的两人手挽手叫着她的名字进来找她,时甜缓过来之后在洗手盆漱口,从镜子里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人后知后觉地认出来这两位是同一个班的同学,同班了四年没讲过几句话的关系。
金色短发的应该是褚偲偲,另一个好像是俞舒岚的同乡贺柠。
“你没事吧?”褚偲偲问。
“没事,”时甜觉得嘴巴苦得厉害,又漱了一次口后转头问:“你们有什么事么?”
“啊,哈哈,没事,没事,”贺柠尬笑,“我们俩也在市中医实习,上午看到你报完到就走了,没在医院宿舍看到你,你是在外面租房子了吗?”
“对。”时甜生怕一会儿上了席政和的车还想吐,擦干了手一边揉着胃一边深呼吸。
因为考虑到地铁口不方便停车等人,所以她跟席政和约好等她下地铁之后给他了发信息他再开车过来接她。算算她发信息的时间,席政和应该已经快要到了。
“你租的是哪里的房子啊?几室的?我和柠柠看了宿舍条件之后也想去外面住。”
席政和给她打来电话:“在哪呢?我到了。”
“马上马上,刚才有点事。”
时甜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镜子擦干嘴上的水。
口红已经掉色,她唇色又淡,显得精神很差,但时甜也干不出嘴上说着“马上”却还停下来补个口红的事儿。
“我租的一室一厅,”时甜提着东西一边快速往外走一边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朋友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褚偲偲和贺柠对视一眼,快步跟上来道:“我们也要上去,你走A口出吧?”
“你是刚约会回来吗?”
时甜闻言抬眼看过去,褚偲偲指了指她手上那束向日葵,“花挺好看的……”
时甜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自来熟的闲聊搭话,只是淡淡地解释:“花是给长辈准备的。”
出站口人很多,有好几个人朝着路边指指点点地兴奋说着什么。时甜跟着他们一转头就看到了那辆浑身上下闪耀着金钱光辉的黑色宾利欧陆GT敞篷版?
时甜:?
不是吧?飞驰开完开欧陆GT?席政和是个宾利控??
她目光在路边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车之后不得不承认,大概应该也许就是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