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79)
安娜叹气,“爱情,婚姻,就应该如你这样的,要疯狂,要不惜一切,否则哪有什么姻缘。”
“宗山何尝不是像我这样做的?”
安娜内心叹息一声,甚好,他这样做,成了最好的宿命。
若柔是第二天一早离开的,星辰还挂在天空。平平也没醒,否则,她就走不顺当了。
安娜送到她门口,兀地愣着,自己为什么没有这勇气去找宗山呢?
她发现自己并不像若柔放心不下宗平一样放不下宗山,自己竟还幻想着哪天仗打完了,无论嬴了还是输了,他能回来找自己。这样说来,自己爱宗山,终是比不上若柔爱宗平。宗平和她在一起,也算得着了。也希望宗山不要心有遗憾,得着了自己,他也得认命。
想想,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么?有点,只有戴宗山这么付出,自己才肯爱上他。他要哪里出了叉子,劲没用足,自己今天恐怕都不会如此想念他的。正如宗平对若柔吧。忽然想起《道德经》中有一句话来:损有余而补不足。
第54章 怀孕
因为附近地区持续的轰炸, 不断有难民涌入平时安静的小县城。安娜第二天去教堂上课时,吓得书本都从手里脱落了,从眼前小街上, 到过道里, 直至教堂院子里, 竟躺着、坐着、蹲着一片片的面黄肌瘦的难民,以老人、孩子, 妇人居多。大家都满脸愁苦, 窃窃私语,拿着碗和瓢直接舀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咕咚咕咚喝。
教堂里的管事人,也就是神父,急忙走过来对安娜说:“现在这情况不用上课了,也没法上了, 教室都被难民和伤员占满了。现在缺药,西药我们也搞不到, 听说山里有草药, 我们得去采摘一些应急。”
教堂提供采草药的小篮子。安娜就和两个修女带着一帮孩子进山了。孩子们最高兴,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手绘的图画, 上面画着所需草药的样子, 像一枝黄花、益母草等。对不认识草药的人, 可以简单地按图所骥。
安娜从小就接触西医,对中药持磨棱两可的态度,但也积极采摘, 毕竟这是她能做的。不是连江云柚都去做从军护士了么,连戴宗山这样视法律规则如无物的所谓大佬流氓都拿起枪保卫城市了,况且那些在轰炸中受伤的多是无辜的妇孺和老人,自己的父亲那么自私的人,都留在上海了,他们在身体力行地爱这个国家,守护自己的城市。她也总不能拖累大义太多,不能太自私。戴小平走不了多远的路,安娜就背着小家伙,也跟着走。
沿途不断碰到大量的流民和失去家园的人,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家都面孔呈菜叶色,心怀恐惧,走走停停,充满不知何处是家园的茫然。还有人受了伤,用很原始的那种木轮车拉着。
安娜忽然意识到,这场战争带来的灾难要比听到的、看到的要深广的多。这让她突然悲观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心情不好,眼神也不行了,看山里的草总感觉很相似,找了半天,也就挖了一些能炒着吃的野菜,顺手摘了一些能充饥的山果。
小孩子容易饿,当娘仨在头顶头分吃一堆小果子时,安娜突然发现自己极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着了魔似的,非吃不可,连小虎子和平平特意丢掉的没熟的苦涩青果也捡起来,津津有味吃了。
那天傍晚他们一行采摘队伍回来时,就安娜篮子里的草药最少,但野菜野果最多,也拿出来给了教堂,让教堂炒了菜,分给大家。
回到家,安娜就累得不能动了,上呕下吐。小虎子自动担起责任,帮小姨做饭。安娜忍着呕,把咸鱼蒸上,让兄弟俩烧火。自己跑到门前,就吐得直不起腰来。
还是小虎子突然说了一句,“小姨,你是不是有宝宝了?”
安娜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神父说,漂亮女人有宝宝了会吐很久的,像喝醉酒一样。”
安娜瞬间呆了一下,离宗山走,已一个多月了,难道真是——
下次重庆再来人给她送米面肉食时,安娜特意拿了一块腊肉,用荷叶包好,塞给他,说:“麻烦你回去后找一下戴宗平,直接找他,不用告诉别人,让他带个擅长治女人病的医生过来。”
第三天,戴宗平就带着一个女大夫过来了。
女大夫很有经验,对安娜先望闻、诊脉一番,又仔细听了她现在的症状和感觉,说了句让安娜喜极而泣的话,“十有八/九是有了。”
像一束光照下来。是不是苍天有眼?
倒是戴宗平有些发蒙,他显然没想到。
“有机会通知你哥,让他高兴一下。”安娜说完,又反悔,“先不要说这么早,稳定一下,再告诉他。”像上次,孩子流产,没保住,不就是空欢喜一场嘛。
突然有了宝宝,安娜精神大振,人也乐观了起来。她马上把眼下的生活盘算了一下,不能再在这小院里住了,随着外来的难民越涌越多,这里的食物会匮乏,治安会恶化,为了孩子们,她要离开。
去重庆!
有名无实转移来重庆了,却差最后一百公里。安娜现在为了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上个宝宝如果遇到好些的医生,说不定孩子能保住。重庆的医院和医生总比这个小县城里的强吧。即使日军更有意愿轰炸重庆市,但重庆的地下防空也比这里做的出色。
“宗平,麻烦你回去给我收拾个住的地方,能挨着医院最好。我需要安全有保障的地方。”她很认真地对小叔子兼前男友下了指令,很理直气壮,“不要拿我冒险。”
戴宗平就窒了一下,看她的脸,对自己都没有愠怒之色了。
难道她心里真的放下了?
安娜以前就支使他,安家的小姐没有省心的。对此,戴宗平也有点习惯了。但现在,她显然以戴太太的口气支使的,让他心里有些酸楚,像遭了报应般不得劲。
宗平没有违背她。现在他在重庆代表大哥,说了算,有很多资源供他调配,什么事都是可以做成的。很快离一所综合医院不远的一幢院落被租了下来,里面什么设施都齐全。第二天就派车来帮戴太太搬家了。
安娜在离开前,把剩下的米面鱼蛋一一分给了平时给予自己帮助的左邻右舍,腊肉送到了教堂,给那里的女人孩子改善一下伙食。
她就带了几件衣服和两个孩子,空着手到了新家。
安娜很清楚,这里的一切不仅戴宗平说了算,自己也是说了算的,作为戴宗山的太太,其实有时候比宗平更有话语权,毕竟自己的男人还活着。
她来重庆,也不是争夺话语权的,仅仅想自私一些,努力保住自己和孩子。
对于戴小平,安娜让宗平带走,让若柔自己养。她发现这个妹妹有时挺鸡贼的,把孩子丢给自己,也不接回去了,怕不是又缠着宗平生老二吧。她那种嘴,信她才见了鬼了。
很快,继母黄太太就过来了,一是来看看安娜,二是领回小外孙。在重庆这一段时间她竟养尊处优,变得白白胖胖了。真是有人在战乱中受苦,有人在战乱中享福。
黄澜玉带着一盒樱桃,特意喜滋滋地告诉继女一个好消息:“这次咱们家要双喜临门了,我觉得若柔恐怕也是害喜了,特爱吃这个,我买了两盒,不偏不倚,一人一盒,吃完我再去买。你们俩呀,加加油,明年每人生个男孩或女孩,都好!但最好你生个儿子,宗山肯定更喜欢儿子。若柔有儿子了,压力就没你这么大了。”
安娜一边吃樱桃,一边有些膈应,心说生儿生女是自己能决定的么?自己男人还没挑剔呢,你倒要先吹风了?不是无形中给自己压力嘛。也就没怎么理她,午饭都没留。
黄澜玉表面笑嘻嘻,背地颇烦恼地把平平带回家,面对在床上病恹恹的若柔,叹了口气,“这节骨眼上,她也怀上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不是在打仗吗?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有空生孩子?”
若柔吃着樱桃,没有作声。
母女互相对望了一眼,非常明白,要是安娜没有孩子,就凭戴宗山的病情,将来那座山倒了,肯定是戴小平来继承戴家庞大的家业了。就像曾经的安太太没有生出儿子,安家那两幢小楼就属于高顺详了。也怪中间戴宗山横插了一杠子,否则安家的两个工厂都会是下一代男丁的,怎么可能真被女儿们拿走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