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58)
安娜才恍然觉得,好像自己的店员最近也在说物价在涨,只是自己没在意。“宗平不是在银行吗?你不找他试试?”
黄太太就有点着急,“先前我找他换了不少了,现在这笔钱比较大,他当不了家了。所以,才找你啊。你回去帮着问问,我们挣这样的钱,比卖衣服强多了。”
安娜想起宗山说的把自己的钱换成黄金和美元的事,但依然没往坏处想,她是经历过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的,以为又有经济波动,所以也没太当回事。
晚上回到家时,她自己和小猫一起吃了晚饭,快吃完了,戴宗山才回来。这已经算回来早的了。
吴妈赶紧把为男主人留得那一份端上桌。
男人也没以前那种家庭就餐情趣了,只管坐在桌上沉闷地填饱肚子。安娜隔桌看着他,说闲话般说起继母委托自己换黄金的事。男人头也没抬,简洁地说:“如果关系不是太亲近,你不要管这种事,全上海都没多少黄金。”
“出什么事了?”安娜问。
“可能会发生战争。”
“这里是租界。”安娜很平静。上海是英法美等国的租界,过去谁打仗,这里几乎都是中立区,也就是战火没那么容易烧过来。否则,上海十里洋场的繁华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戴宗山也没多做解释,只嘱咐她以后出门小心。安娜不以为然。
到了楼上,安娜忙着给小猫铺窝,戴宗山走进来,手里在拆卸着什么东西。
安娜转过头,看到一把小巧的勃郎宁手/枪,“做什么?”
“来,用一下。”
安娜对枪不陌生,他楼下的抽屉里就有一把。
戴宗山把枪塞进安娜手里,有些沉甸甸的。他迅速校正了她拿枪的姿势,提醒她怎么扣动扳机,“50米内的危险,就可以开枪。”
“有这么严重?”安娜吓一跳。
“防身。有备无患。”戴宗山说着又把枪拿在自己手里,给她演示了一遍如何取下子弹,和如何上子弹,很耐心,然后把手/枪和一把子弹放进她的小坤包里,“在任何危急时刻,都要第一时间保护自己。”
安娜看着他端肃的脸,以为晚上他会歇在自己的客房里。但没有,他看了看四周,竟走出了房间。
安娜以为他会回到主卧室,也没有,很快院子里有车灯晃过,他半夜出门了。
安娜意识到,上海真的不太平了。不过,那晚她睡得还算踏实,他一晚上都没回来。
第二天,安娜上班时,带上了包里的手/枪,坐在车里还特意注意到街上的动静,人们熙熙攘攘,没什么反常。
到了店铺,除了员工们在小声说着菜贵了一倍、豆浆快喝不起的一些日常牢骚,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倒是快到中午时,电话响——店铺以前是没电话的,戴宗山为联系方便,特意给装了电话。
安娜以为是他,却意外听到另一个声音,是顾言卿,他神秘兮兮的,要求再见面,有重要事相告。
现在戴宗山怕她出事,又派两个保镖在店铺附近晃悠。顾言卿似乎有所顾忌。
安娜多留了心眼,特意提着包到外面与他见面。
顾言卿不想去咖啡馆,就要求在马路上说,好像外面更安全似的。
“安娜,现在需要你为安伊做些事的时候了。你能不能拿到戴宗山这些年签署的一些商业文件?有人需要,高价购买,很值钱!”
安娜眯起眼,就奇了怪了,“贼胆不小啊,这么明目张胆让我吃里扒外?你以为你是谁?”
顾言卿却不在乎,若无其事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嘴里却说着吓人一跳的话,“这些文件,只有你比较方便拿到,比如找到他的保险箱,你就拿有关码头、金矿、银行内部的文件就行。现在世道不太平了,南京过来的绝密消息,上海有可能乱。这是搞倒戴宗山为你姐报仇的最好机会,即使搞不倒,也会让他吐出来真金白银,我们都有份。你不开心,可以提前全身而退,我也不要你的面粉厂了。一起干吧,千逢难寻的好机会,我们会发大财,也为安伊报了仇。”
安娜也看着天空,却从牙缝里挤出:“要不是在这大街上,我会扇你一耳光!”
“一起做吧,我在上海三日,等你。”这个男人却笃信她一定会和自己同盟,很坚定,“到时一手交资料,一手交钱。我们会得到很多金条,对半分。乱世黄金。”
“你不怕我告诉戴宗山?”
“不会。我们才是一伙的,我们都是爱安伊和小虎子的人。你应该为自己人着想。”这个男人说完,竟自信地消失在人群中。
林伯和那两个保镖虽然也在若无其事地看向这边,警惕着顾言卿,却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安娜有了心事,几乎没再工作下去,就半天便回了家。她当然不会出卖戴宗山,但也突然好奇起来,他的保险箱里究竟有什么重要的文件会让他跌跟头?
即使她去他办公室里去看,也只是想知道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而不是从内部攻陷他——也许是好奇心太重,那天下午她特意抱着猫,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看着他高背椅后面的保险箱,想着密码是不是他的生日?
在她过去试试时,突然 ——
“安娜!”客厅里有人叫。
他竟回来了。
安娜马上抱着猫出去——猫就有这种好处,它会乱跑,她就把它捉回来。
戴宗山站在客厅里在点雪茄,看着她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安娜心里格登一下
第43章 船票
他身后桌子上放着一堆枪支, 可不是小小的手/枪之类,而是比烧火棍还长的乌黑枪管,还绑着瞄准镜那样的装备。
戴宗山在烟雾中看着她, 没对她为何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有任何疑问, 他不锁门, 即是允许家人随便进出的。
“给你打过电话,店里的人说你回来了。从明天起, 暂时不要去上班了。”他转身看向门口, 陶伯和一个保镖正走进来,每人搬了两只长/枪。两人蓦然看到戴太太,感觉不应该在女眷面前摆脱枪支般,低调地点了一下头,便在老板身边停住。
“你先回楼上。”戴宗山是给安娜说的,然后眼睛便盯在保镖怀中的枪械上, 伸手拿了过来,咔咔熟练地拉着枪栓, “MP40冲锋/枪是我最喜欢的一款德国货, 性能极为优良。”端起来, 眯眼向窗外瞄了瞄。
“老板, 这施迈瑟我们要多少支?”陶伯在背后轻声问。
“有多少支都要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你一会儿告诉他们一声, 工厂里重要设备都转移到地下室,派可信的人手守着。每人务必一把毛瑟Kar98k步/枪,子弹给足。毛瑟是他妈德国军队装备的制式步/枪, 也很顺手可靠!”
安娜已上楼,到走廊里了,还能听到背后拉枪栓的声音,“以后有时机,我们也要开厂造这种枪。”
“老板,估计这次能给工厂造成损失的,除了到来的日本军人,还有现在对我们一直有敌意的人。”陶伯在低低地嘀咕。
“不管是谁,凡试图损坏工厂财物的,都击毙!把警告的大牌子写好,放在墙外。”
如此冷酷没有温度的声音,这才是戴宗山。很多人,包括顾言卿,和报纸的记者们,都试图还原他另一副心狠手辣的冷血面孔,一直不怎么成功,都被另一些报纸上的溢美之词给洗白了。说他是成功的银行家,精明的实业家等等,他的属下,他的红颜知己,包括他的岳父,都在说他的好话。
安娜看到过他更多温文尔雅的样子,也知道顾言卿背后的人有多想让他倒霉。他的“都击毙”应该包括那些人。
安娜走进卧室,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幕降临,戴家庭院一片静谧,倒是夜影中巡逻守夜人的身影又多了几个。安娜在上海长大,过得多是平和岁月,就是外面打得昏天黑地,这里也继续是不夜城。所以,她不能相信上海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会面临战争的威胁。
半个时辰后,戴宗山终于走进来,是特意走在她面前说话的。
“最近应该考虑离开上海,出去躲一阵子。”
“在租界也不安全么?”安娜回头看他。
“不一定,子弹无眼。”男人咬着雪茄,和她并排,看着窗外,“政府已打算把这座城市变成与日本人开战的战场,到时这里也许会成为一片火海。”他回头看她暗影中柔美的侧脸,“你,要么去纽约,要么往西走。南京已准备把家当搬到重庆去。你准备一下,往安全的地方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