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玛拉(37)
林医生是家中的独子,他从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去世,母亲成为他依靠的大树,他也是别人口里的妈宝男。他自认自己并不愚孝,他只是认为“百行孝为先”,母亲也尊重他的意见,不知道为什么会让那些人产生误解。
林医生长相斯文,他的斯文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他不说话时给人的印象是文雅的。大约和他爱干净有关,他的衣服总是平整的,没有一点褶皱。他的脸上挂满笑容,让人忍不住与他亲近。在他的鼻梁上架起一副眼镜,透明的方形镜片罩在他的双眼上,看得有些高深。单看他过白的皮肤像是冷冬中的艳雪,也是点缀苍莽的亮色,没有男人应该有的小麦色健康肌肤。他的身材并不消瘦,却也不魁梧,外表的缺陷造成别人误以为他是脓包。
“你爱你的女儿于楼珈吗?我看见她昨天背着书包坐在丹秋大道的瀑布旁发呆。我看见她的脸上有伤……美琪……是你打的吗?”林医生沉默了半晌又问。
被拒绝的林医生拾起自己的失落,他想起偶然碰见的于楼珈,这位寡言少语的小女孩并不像想象般情感淡漠,小女孩微湿的眼睛说明她哭过。
倔强的小女孩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她的并不是不在意他人,而是怕被伤害。她的母亲至始至终忽略了这个细节。
段美琪在走投无路的状态下对林医生出奇地温柔,她痛苦时总要找他说一说,倾诉没有减轻她身上的痛感。林医生是她倾吐心声的闺友,却不在她择偶的考虑范围内。
段美琪的拒绝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刺伤了他。
“我爱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我的小楼珈是妈妈最心爱的小宝贝。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摔到了她,我总是捧着她,我给她唱歌,陪在她的身边给她讲故事,可我的孩子离得我太远,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她怕我……”
“我恨不得时刻抱住她,我多希望她像小时候乖巧地靠在我的怀里……楼珈小时候多乖啊!你还记得吗?我的小宝贝是多么的漂亮!”
“她为什么要躲开我?你知道吗?现在她回到家里会锁房门。把我隔离她的世界。我是她的母亲,我养育了她,我的话不听还能听谁的?她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看?她是我的复制品。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不能不听我的话!我给了她活着的权利,给了她现在的人生。”
“她不和我沟通,她不爱我这个妈妈。我打她,希望她说‘妈妈啊!我疼!放过我吧!’她不会说这些话,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点与众不同?”段美琪越说越激动,她对于楼珈漠视自己的态度愤然不已。
“孩子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美琪你对孩子的爱不健全。”林医生坐在段美琪的旁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他抬头望向垂在头顶的树叶,树叶悠着风儿舞摆。
这天,于楼珈的母亲突然放下工作专程找到他说明来意,她说出自己的痛苦,也怀疑自己的精神受到伤害,她希望他能医治自己,开几瓶药给她。
他俩坐在医院里的小花园间,在他们身旁还有几个相同朱砂色的长条形椅子,椅子是空着的。这里异常静谧,没有繁华大道的喧嚣。
小林思考再三,鼓足勇气又提议:“美琪,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楼珈需要健康的家庭,她需要一个爸爸。”
“小林,你会后悔的!我……也不会嫁给你……我只希望老天爷保佑楼珈,保佑我,也保佑我爱的人。如果前方是悬崖我也会想办法削平它。如果石子硌脚那就把石子铲除掉。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只有强者才拥有说话权。他们即使知道这个道理也无动于衷,这个世界平庸之辈太多。浑浑噩噩地活着不需要付出代价和耕耘,多数人只想舒坦地活着,直到生命结束。”
“我知道有许多男人声称爱我,可又怎样?计划赶不上变化,承诺随时可以作废。我已经受够打击……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楼珈……连她也和我不亲……”段美琪说到最后,双手捂住脸痛哭,“我的小楼珈,妈妈的心肝。妈妈也不想伤害你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套在段美琪身上正合适。
林医生每次见到于楼珈都会回忆往事,悼念他未成型的爱情。
段美琪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也无补于事。况且非议死人,也是对她的不敬。她走得太早了。
林医生知道段美琪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她提起自己的爱情大悲大喜,说起自己的女儿也是又爱又恨。段美琪痛苦了一生,死亡对她而言是个解脱。可谁希望死呢?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死了便再也没有未来。
令林医生颇感意外的是段美琪的女儿于楼珈同样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疾病的成因他大概能猜出一些,她苍白的脸色“告诉”自己,她的状况有些糟糕。
林医生已经过了知命之年,他的外貌因时间、阅历发生了改变,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他面部轮廓的线条变得粗犷,不复当年的清秀,他的头发也夹杂不少灰白色头发。这么多年来,林医生一直未娶,大概是没有找到合意的人。
林医生有私心,段美琪没有接受他的求婚,他依然把于楼珈当做自己的女儿,他对于楼珈怀有的父爱影响他对她的认识缺乏全面性。
于楼珈坐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她的眼神忽明忽暗,她先是犹豫了一下,继而咬了咬自己的下半唇。
“我想开一些药。”于楼珈思索再三,鼓足勇气说。
“你生病了吗?有看医生吗?”林医生听说于楼珈病了关切地问。
“林医生。我现在正在看病。”于楼珈说完,她站起身子朝门外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在偷听,说:“你能给我开一些卡/西/酮或者布/苯/丙/胺?我最近脑子里嗡嗡得乱响,总是产生幻觉,我……看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种人,我举着刀具在疯狂地杀人。我……害怕这个梦,我想我一定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你坐下来和我说一说你最近的情况。孩子,你有很久没到林伯伯这来了。你现在和我也生分了,不再喊我‘林伯伯’。孩子啊~药不能当饭吃,一定要遵照医嘱。我不建议你用这两类药,毒性太大,我怕你承受不住。”
“你必须给我开药,我无法正常生活,它会影响我写作,失去生活来源我无法活下去。”每一份药的药剂量都有规定,于楼珈的话实在是教自己犯险。
于楼珈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样风平浪静,她强压住脑子里晃动的声音,蠢蠢欲动的邪念。
“你还记得我中学时期发生的斗殴事件吗?我把那个人的脸打平了,别人吓得不敢靠近我……我本来就不希望别人靠近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只要有罗枫就好。有他在,我的心会很宁静,像一片无风无浪的大海。我害怕那种时时刻刻都会爆炸的感觉,我真的像是变成了疯子。”于楼珈突然说。
林医生想起很久以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个女孩淘气被人教训了一顿,他没想到会和于楼珈有关。当时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事,以致于慢慢沉淀到记忆里。
“那个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大正常,林医生,我不吃药也能痊愈?”
于楼珈没有等林医生回话继续自言自语:“我曾经写过一首诗,是有关我和罗枫的诗歌。”
“我等待,
因为我爱。
我期盼,
因为我珍惜。
倘使——
我将它抛弃。
我将全部失去,
一无所有,
我的灵魂埋至痛苦。
我默然,
因为我想。
我无动,
倘使——
我将它丢弃,
我将悔恨异常。
不肯原谅我的过失,
全然不能掩饰。
我倾诉,
因为我愁苦。
我颤抖,
因为我无助。
倘使
我向世人宣传,
我的所作所为,
那么
一切的一切,
全部将我包围.
我吐露,
因为它太深。
心跳动,
因为风在牵动——
心脏
假使闭上双眼,
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
那么空气中的吐露,
不再成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