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玛拉(12)
段美琪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触发了于楼珈的失常。她以为自己对女儿的寻衅会激发的于楼珈好奇,追问自己双亲的下落。她没有如愿,直到段美琪生命尽头,于楼珈也没有向她打听亲生父母的事。
于楼珈对现实放弃了幻想,当她还是小女孩时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她也会做粉红色的公主梦。她偷偷攒下段美琪给她的早饭钱买《彩色童话》系列书,会读《一千零一夜》,也曾希翼有一天会出现自己的王子,她的心也没有破一个洞,即使有,王子也会帮她缝上洞口。可她的王子没有抵达,她初中时期的萌动因少年的逝世结束。再没有别人对她表达爱意,至少她以为是这样,少年的意外身亡关闭了于楼珈对希望的向往。她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只有她知道自己遗落下真情实感。
“没有希望也不会有失望。”于楼珈曾多次说过这段话。于楼珈以为自己从此摆脱段美琪的阴影,世人没有打算放过她。外界曾宣扬段美琪的一系列言论,把它作为评判于楼珈的标准,世人皆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于楼珈流露出的不以为然是对自我的保护。
当她遇到罗枫,生活极速变化,他给她想要的温暖,让她有了爱的感觉。他不像母亲的那些情人,他们对自己表示好感,不过是动了占有她的心思,也是人们常说的成年人之间相互追逐的情/爱游戏。
他是她冬日里的暖阳,她无法离开他。她把童年时期做的童话梦折叠给了他,罗枫宠爱她,凡是她想要的他都会满足她,她喜爱粉红色他就营造粉红色的公主梦给她,她喜欢巴洛克的奢华,他就让屋子装潢奢丽的巴洛格风格。她爱他,他宠她。只有罗枫才是她想撒娇的对象,是她耐以活下去的动力。
于楼珈坐在电脑桌前,记忆从沉睡中唤醒,她的一只手轻敲桌面,费泽成早上的造访在她的心湖投下一块巨石砸出阵阵扩散的涟漪。母亲离开自己快有10年,她23岁时和罗枫认识,谈了三个月不到的恋爱闪电结婚,令于楼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和罗枫之前还是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那天新书发售他手里拿着她写的第三本书《的确凉里的两尾鱼》走到她的面前和她打招呼,要她的签名.
“写什么?”
“就写赠我最好的朋友罗枫。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作家了。”
“您太客气了,在这写吗?罗枫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也是个作家,写《低波动的密码破译者》的。”他自我介绍之后,见于楼珈转动眼珠想什么,立即补充道,”名字很无趣吧?女性应该不喜欢看这类书籍。”
“不。我很喜欢。你也很年轻。”于楼珈客气地回答,实际上她根本想不起来这是本什么书,在日后她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就会笑着追问罗枫那天是不是精心安排的。记忆会被篡改,存储的美好记忆也有可能被善意地添加一些辅料,篡改成符合自己心意的记忆。
发售会结束后,她发现他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他笑着说:“我想请你吃饭。”
“不用。谢谢。”于楼珈客气而又礼貌地拒绝。
“《的确凉里的两尾鱼》里的良钰为什么要把自己和逸豪比成的确凉里的两尾鱼呢?的确凉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是遭人追捧的布料,也可以说是符合大众的审美,两尾鱼会住在的确凉里更多的是一种意象,它代表良钰和逸豪压抑的生活现实,鱼没有水无法存活,被一堆布匹裹住,意味他们生活的窒息感。”
“真是有意思的解释,大概是这样吧。所以最后良钰把逸豪杀了,完成实现自我价值的仪式。”于楼珈见有人对自己的作品感兴趣,不免和他多聊几句。
“良钰和逸豪彼此相爱,为什么要写死他们?适当的玛丽苏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因为……良钰是个变态吧?”于楼珈突然捂住自己的双唇莫名其妙地笑了,她笔下的女主人公良钰有她和段美琪的影子,描述的是恢复高考的一代人回乡后的故事,良钰和逸豪是一道返城的知/青。他俩彼此相爱,二年以后两个年轻人结婚了,逸豪追逐财富变得不折手段,甚至和一个富婆不清不楚,长期被冷落的良钰因爱生恨,当她打听到逸豪说要和自己离婚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时,起了杀心。
那天罗枫说了一句话:“这个故事有些老套啊!”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这么说要引起于楼珈的注意,两人争锋相对了一会儿忽然相视一笑。
“我不接受批评。”和大多数不愿接受批评的创作者一样,于楼珈转过头不认可地说,“我写的可不是老套的爱情故事。”
“你写的是你自己吗?好比女画家弗里达坐在镜子前边欣赏自己的镜像边画下自己的肖像吗?你画下的是不完整的自己。”罗枫停止了对她文字功底的批评转投文字里潜藏的秘密。
“你的三本书里时常让我感到你在呐喊、害怕什么。但是有我的地方,恐惧就不会来临。”
那时的于楼珈还习惯给自己戴上假笑的面具,言谈举止中常常挂着文雅的微笑,她听完罗枫的解析也未有提出异议。“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是印在她中文系课本上的一句话,用在这也适用,所以她不做辩解。
罗枫说完这些话是在什么时候呢?在发售会的现场,也或许是吃完饭以后。于楼珈终于投降在眼眸的凝视下,她软化态度对上罗枫的双眼说:“你写的那部小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名字听着很高级,是研究密码的书籍吗?”
“人生就好比是一道无法破译的密码。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潜藏不愿被外人知道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他的眼睛像是闪闪发光的一片海,她望着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
第 11 章
罗枫说完那些话不久他们便相爱了,她和普通的女孩一样,见到心爱的人也会迈着欢快的步子狂奔到他的身边。她贪恋他在的每一时刻,害怕他有一天会消失。罗枫似乎知道于楼珈异于常人的地方,他尽量不动声色,不让于楼珈觉察出他知晓她极力掩盖的秘密。她总是在黑夜里变得狂躁不安,罗枫有几次发现她匪夷所思的梦游,她在黑夜里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得双腿乱蹬,罗枫抓开于楼珈的手,把她温柔地抱进怀里。
“楼珈,做噩梦了吗?”罗枫的声音袭着风扑进于楼珈的耳中,“不要害怕。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于楼珈听不见罗枫的安慰,在她那间狭小的单身公寓里,于楼珈时常做着相同的噩梦:在梦里她穿着睡衣在空寂无人的房间里穿梭,黑暗中躲藏等待捕食的野兽,恐惧压迫着她,有个陌生女人闯进她的梦里把她掐得差点晕过去,那个女人坐在自己的身上拼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她拼命地掐着、掐着,于楼珈被女人掐得喘不过气,细嫩的脖子要被她拧断,她的黑发搭在于楼珈的脸上。女人长得像是段美琪又像是她自己,于楼珈的脑部发麻,有无数条虫子从她的脑中钻进钻出,啃噬自己的意识,她没有惧意地瞪视坐在自己身上的黑影。
如果她白天有记忆的话,就会回忆起晚上出现的女子实则是年轻时期的段美琪,段美琪每当感情失利时,她的狂躁症会毫无预兆地发作,每当于楼珈听见段美琪坐在沙发上盘起双腿哭到喘气,听见段美琪砸烂伸手触及的家用,于楼珈会偷偷地锁住自己的房门,害怕段美琪偷偷地溜进来……
段美琪有钥匙,她进屋后像个鬼魅跳到她的床上掐住她的脖子抽打于楼珈,无情地虐待她是段美琪医治自己情伤的“药方”,她痛得愈很毒打于楼珈也就愈狠。段美琪以前健康时赠送于楼珈一个上发条就会旋转的跳舞娃,她将它当做是自己最好的礼物。小楼珈总是会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趴在桌子上看着跳舞娃跳舞,跳舞娃鬓角处长有一束蜷曲的黑发,它的头顶高高束起一个丸子头,发髻上扎有醒目的妃红色发带。它穿着画着金线的蓝色TUTU裙,纱裙像是跳舞娃腰际撑开的一把蓝色圆伞。跳舞娃永不疲倦地在八音盒上旋转舞姿。她很喜欢看它跳舞,总是会看得出神忘却一切。直到一天起初抱头痛哭的段美琪悄无声息地走到于楼珈的身旁,一手扫空桌上旋转的八音盒,她抓住吓呆的于楼珈,重重给了她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