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17)
“哼,你倒也懂场面了。”
“夫人赐教。”
这么着说下去实在淡泊无味,夏莫久挥了挥手,让他去了。
“妈咪——”孩子在拉扯着她的衣角,蹲下身去时,她的笑颜复又精致得无懈可击,“嗯,妈妈在啊,天狼有事吗?”
“那边照片上的两个人,到底是谁啊?”
“天狼猜一猜吧。唔,这里难度太大了,我们走近点去看,来,把手给妈妈。”
熙熙攘攘的人流自主往两旁散开,让一个女人牵着一个走路尚且跌跌撞撞的孩子,径直穿过前厅,再目标明确地往最里走去。谁都知道他们母子要去向哪儿,两旁之人的神情明明灭灭,探询的,讶异的,嘲讽的,冷漠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同样不断:
“史家的那孩子吧……”
“一次就怀上的种,我看有问题。”
“——这女人是有点手段,可孩子看上去很像啊。”
“人都死了……谁还能把四爷挖出来问?”
……
“天狼,”她在台前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捧起左边的相框,递给身高还够不到台边的幼童,“拿好了,仔细看,你觉得这像谁?”
孩子歪着头看了看,笑嘻嘻地道,“好奇怪啊,为什么又像我,又不像我呢?”
她同时也欣慰地笑起来,“不是他像你,是你像他。这是你的父亲,天狼,叫一声爸爸吧。”
“爸……爸。”
“看着他来叫啊,再来一次,要让他听到喔。”
让这么小的孩子对着相片自言自语是有点困难,他可能连这个字眼的意思都不太明白,只是因为向来听话,觉得奇怪也只是照做罢了,“爸爸!”这一次叫得既快又响,叫完之后,单手举高了相框还给夏莫久,忙不迭踮着脚尖左蹦右跳,“还有呢,另外一边的。”
不知怎地,夏莫久隐隐地便觉得不安。然而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在看,她若不给就有了欲盖弥彰的意思,只得一言不发地取下相框,同样递给了小孩。
孩子盯着封在镜框里的那张微笑的脸,显然看了更久。
“好了吗,天狼?”
“妈咪——”他一仰头,果然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了这样一句,“这是谁啊?”
“……是六叔。”
“那是不是也要叫一下”
“不用了。”
“六叔啊……”他小小的手抓着相框,仍然舍不得放开的模样,“他死的很早吗?看上去好年轻的。”
“嗯,天狼,真的可以了喔,把东西给妈妈——”
始料未及地,当着众人的面,孩子把脸贴近玻璃,响亮地“啵”了一记。
她觉得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孩子望着她的晶亮的眼神,甚至让夏莫久以为做错事的真的是自己,“妈咪!你干嘛把六叔抢走啊!”
她也不知怎么搞的,反应过来时彭洛的遗照就已经拽在自己手里的,于是只得强装镇定,强笑着问,“天狼为什么要亲六叔呢?”
“我也亲妈咪啊,妈咪不是说,亲亲是有爱的吗?”
“那……为什么不亲爸爸呢?”
“——他有很多爱啦。”孩子不满地撅起嘴,“六叔看上去比较需要爱嘛。”
四维不知不觉间已成一片死寂。
面对一个稚龄孩童的天真话语,这群成人既无法嗤笑,也无法发自身心地认同。所有人都在沉默,沉默埋葬着代表“死亡”的此地,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合适了。
“不愧是老四的孩子。”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向上斜挑的眼角微眯,说的话同样不客气,“连看中的人都一样,他要是还活着,说不准会跟儿子吃醋。”
夏莫久像被踩到了猫尾巴一样,一下子全身冒刺,嗓音固然不大,却掷地有声,“二哥,今天是四哥他去的日子,我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他却只是摊手,耸肩笑笑,“开个玩笑而已,史大夫人,不要见怪啊。”
这一声“史大夫人”叫得有多么讽刺,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夏莫久却咬咬牙便忍了,只要安小标不再把话扯到彭洛那头,他怎么说都成,“小标你跟我来。”
说话间忽然地换了称呼,年纪确实不大的男人愣了一愣,旋即便笑着道了声好。
把孩子交给獠牙带看,杀手的眼睛还是向来的锐利,“你小心他啊。”
她点点头,知道四处都是眼线,于是没有多话。
安小标,安小标……
现在念起这个名字,全身都会不住地发抖,恨得,惊得,欢喜得,难受得,怎样的都有。话说了不止一次了,每一次都好象有三天三夜可谈,真正看上对方的眼睛,却说不上三句就不欢而散。
她不知道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这么难。